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该多好啊。
可是蒙瞳却道:“你回不去了。阳间种种,到了这地府,就譬如朝露遇日光而蒸干,挥发殆尽。”
“何况,你要找人,可知去哪里去找?若对方尚在尘世,或可与之梦中一见。若对方已入轮回,你又要去哪里寻找?”
“此后你们相见无期。别再妄想下去了,如此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宝镜闻言身子一震,片刻后,身体周围散发开一缕缕黑色的雾气,袅袅绕绕。
他全身的颜色也渐渐变得浅淡,竟是悲痛绝望到魂体都开始不稳了。
蒙瞳一见不由吃惊,指尖在他额间一点。
黑芒闪过,那将要散发走的黑雾一点点聚拢回来,好歹是将宝镜的魂体稳住了。
“你这........”蒙瞳显得很生气,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浑身散发出迫人的威势,冰冷慑人。
他冷声呵斥道:“那个‘公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煞气横扫而过。桥上的鬼魂们都吓得四散,不敢靠近此处。
宝镜只觉魂体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他。
“蒙瞳,你生气了?”宝镜眼里淌下泪来:“他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蒙瞳正想发作,却有一颗黑色圆珠飞过来,一下子在他眼前炸开,其中传来孟婆苍老的声音。
那话音模模糊糊,又扭曲奇特,宝镜听不懂,却本能觉得刺耳又可怕,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蒙瞳脸色一变,扯住宝镜就往前疾走。
见宝镜下意识地挣扎,蒙瞳猛地扭头,厉色如实质一般透过斗篷射过来:“若你还想知道你那公子的消息,就闭上嘴跟我走!”
宝镜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两人迅速过了桥。
走了不知道多久,蒙瞳才松开宝镜,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宝镜知道蒙瞳在生气,也不敢说话。
过了桥不久,小路就变作了大路,四通八达,通向不同的地方。
宝镜跟着蒙瞳走进一座城池里。入目皆是各种鬼魂,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城外有守卫,手持闪着冷光的兵器,面色青白,头上有角,凶恶狰狞。
蒙瞳似是在此处地位很高,那些守卫们都对他十分恭敬,口称“大人”。
进了城,则与阳间类似,也有坊市之类,店铺林立,往来鬼魂不绝,各自忙碌,很是热闹。
其中还有与城外守卫外形类似的巡卫军,手上拿着镣铐锁链,三五鬼一队,巡防各处。
宝镜很好奇,又有些害怕,不由得靠着蒙瞳近了些。
再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宝镜心里隐隐有感:是了,蒙瞳要带他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了。
之所以看着那建筑眼熟,是因这屋子全部是用不知名的黑色巨石垒成,方方正正,远远瞧去形同棺材,十分奇特——
正与蒙瞳尚在阳间时曾居住过的义庄,一模一样。
只是阳间那处义庄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宝镜还曾在找回灵台涧的路时,与萧逸恪等人在那义庄里暂居过几日。
而宝镜当时口中所说的好友,其实指的就是蒙瞳。
说到蒙瞳,宝镜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人类,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年岁了。
宝镜路痴的毛病自来有之。
当年他还未化形前,有一天,他又在山里迷路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等着两个姊姊来找他。
他对这个很有经验的,知道自己一旦走迷失了,绝对不能到处乱窜,一定要呆在原处等家里人来寻。然后他就遇到了蒙瞳。
彼时蒙瞳就是这样一副斗篷人的打扮。
不过与现今不同的是,当日面对一只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陌生小狐狸,蒙瞳表现得十分冷淡,视若不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忙碌着手里的活计。
蒙瞳的活计就是处理各种各样的死人。宝镜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些死状凄惨的尸体。
只是见到蒙瞳很熟练地将那些死去的人一一分辨清楚,缺手脚的为他们寻到手脚缝上,缺脑袋的为他们寻到脑袋安上,认真给他们找全身体,各归各位。
再将其蒙上席子或麻袋,葬入土中。
有些似是已经死去多时,腐败发臭了,或者只剩下嶙峋白骨,惨白惨白的,蒙瞳却也丝毫不在意,有条不紊地忙碌。
宝镜第一次看到这番场景的时候,只觉得毛毛的,浑身都要炸开了,根本不敢靠近。好在二姊姊来得很快,将他带回家了。
再后来,宝镜莫名其妙地又迷路到这里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见到蒙瞳做活计,宝镜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仍然老老实实地窝在原地等家里人来接。
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后来宝镜熟悉了来义庄这里的路,不再迷失,有时候也会特意跑过来,盯着蒙瞳干活,但并不敢与他搭话。
宝镜觉得蒙瞳的气息不似人类,但也不是妖精鬼怪之类,心里对他充满了好奇,但也有点怕怕的。
直到有一次,宝镜来到义庄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他冷不丁被淋成了个落汤狐狸,毛毛全贴在了身上,还往下淌着水,看起来惨兮兮的。
蒙瞳就站在门边上,看着小狐狸,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下雨,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