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内,泪珠无声落在洁白床单,消失不见。
*
严祁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像是过往二十几年匆忙的走马灯,混乱的、黑暗的。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要死了。
凌驾在半空中,他看着五岁的自己被摁着头压进淤泥满布的泥塘,看着七岁的自己和野狗争抢食物,看着十四岁的自己凶狠得像一匹未被驯化的野兽……
最后,他看见隋银。
鲜活的、明亮的,漆黑一片中唯一的色彩。
活着是最重要的。
五岁窒息濒死的小严祁只明白了这一件事。
所有欲望中,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严祁一直信奉这一点,为了生存他不择手段。
但冲上去的那一瞬间太快太短,他没空思索那锋锐的刀会刺中哪里。
会是心脏吗?会死吗?
不知道。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隋银。
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
隋银比任何人都重要。
包括他自己。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快要死掉的一瞬间,半空中飘着的严祁心里没有太多不甘。
只有浅淡的一点惋惜。
还没听少爷说过一句喜欢呢。
严祁静静地看完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然后不受控地飘回身体里。
不知道再睁眼见到的是地狱还是鬼差。
隋银,我很想你。
……
严祁的眼睛和肩胛处的伤口都很深,光是缝针就折腾了好几次,一直昏迷不醒。
隋银后腰的伤口让他只能趴着睡,医院通知家属可以探视那天,他就只能以这个姿势见人。
杨女士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争着嚷着要和郁父离婚,病房内除了还昏迷的严祁,剩下的三个男人都有点儿招架不住。
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在手背上,隋银以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艰难地伸手给她擦眼泪,“真没事儿啊妈,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特别是那个感性的系统先前已经哭过好一通,现在被杨女士感染,嘴一瘪就要跟着嚎——
被哭得头疼的隋银强硬地捂了嘴。
“你长这么大哪受过这么重的伤啊呜呜呜——”杨女士心疼地摸他的脸,“你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妈妈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啊呜——”
这时候说的爸爸显然就不是郁父了,但杨女士又不像是系统能强制噤声。
隋银只得好声好气安慰了半天,郁鸿远又跟着说了不少好话,“离婚危机”这才解除。
说到底,这件事也怪不了郁父,只能怪那些疯子。
哭了好一通,病房内还有个昏迷的呢。
“你和祁祁这次太受罪了,我听说,是他……”杨女士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隋银趴着,声音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郁闷道:“嗯……他帮我挡的一刀,不然…我应该瞎了。”
杨女士又拍了拍他的手,轻柔地开口,“以后就真是过命的亲兄弟了。”
她这话的意图明显,就是让隋银不要再和对方闹脾气了。
但隋银、隋银不想说话。
他们俩的关系,真当兄弟处,就更乱了。
……
住院部从来不缺人,隋银再次坐着轮椅下来溜达的时候还遇到了几张熟悉面孔。
又陪着小孩玩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悠悠操控着轮椅上楼。
经此一事,郁父对他俩的愧疚加上对“离婚威胁”的惶恐,隋银先前因投资而几乎掏空的小金库又充裕起来。
只有一点,杨女士对他去偏远地的任何行为都明令禁止了。
但现下有伤在身,隋银倒也不是很急,只在医院呆着……等严祁醒来。
男人眼角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纱布都已经摘了,留下一道缝合的浅淡痕迹,后肩胛也在慢慢愈合,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但他就是不醒。
隋银一直觉得对着这么个没反应的人说话是件有点傻气的行为,但医生说可以试试,他就每天挑拣着随口说几句。
“妈说爷爷也来了,估计你不醒他们就一直呆着……”
“我都盯着你这身病号服快一周了……”
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隋银无聊地拿起水果刀雕苹果玩儿。
小乌龟、小天鹅、小兔子、小猫头鹰……
正当他开始雕麦门薯条时——
“……咳——”
嗓子干涩地发不出声,水杯立刻触及唇边,严祁下巴微抬抿了一口。
眼前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想念的人出现在眼前。
隋银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神有多炽热急切。
病床上的人轻轻弯了下眼,干燥温热的手触上心念许久的那张脸。
手指在少爷瘦了些许的脸颊上轻抚,严祁说话很慢,有点儿哑。
但那双眼却是极其温柔的。
“不哭了,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