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声音在耳边,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颠倒失重的眩晕感让妇人疑心自己并没有真的醒来,怪诞的话语让她感到颅脑的不适愈发剧烈。丈夫在因为挡了贵族的车驾而残废之前就已经染上的疾病似乎也已经在她身上扎下了根——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超过了圣女赐予普通歌秋罗人不老青春的最长时限好几年了。如同牲畜一般的逐年衰老已经开始,她不再能在饥寒交迫中仍然保持健康的身体和青年的美貌,也不再能像青年人那样轻易抵抗疾病和严寒的侵袭。
昨夜下了一夜大雪,屋顶又漏下不少。
“妈!快点快点啊!外面、外面的……”
“我们目前……抱歉各位,请容许我暂停一下,大家对我刚才说的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咨……直接问我的搭档萝丝,我先去看看那家人——小妹仔,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的,可是我妈在发烧,您、您……”
“谢谢,麻烦让一下。”
星缇纱快步跑过半个天井,问过门边的小姑娘便从后者让出来的门缝里挤进了屋子。她把小女孩拉进来,而后拉上了那摇摇晃晃的门板——那简直就不能叫做门。被嵌在一起的几条木板之间缝隙最大的能钻过星缇纱的魔杖,呼啸的寒风灌进来,仿佛在嘲笑星缇纱刚才关门那个动作的多余。
转过身一看,这屋子和门板是相当登对。被大雪新压漏了的屋顶能看到几根没完全被雪覆盖的茅草在北风中飘摇,火炕那头堆着刚砸下来的那塌掉的碎土块与茅草,还有已经融化后又再次冻结的积雪。与火炕相连的土灶里灰烬不知已经冷却了多久,而与土灶紧挨着的就是一道从房梁上歪歪斜斜挂下来的草席将房间隔开,草席的另一边又是另一家人。
“您还好吗?”
星缇纱没说完就想擓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你在干什么啊,星缇纱?离开贵族那套装模作样的东西你就不会说话办事了是吗?啊?我尊贵的帝姬殿下,你到底在得意些什么?你凌晨带着萝丝让毛球拉着几箱棉衣跑到这里,把这么多人喊醒,又耽误这么多人出去乞讨和接活,不会就是为了让别人在这冷风里看着你摆架子,听你说那些高高在上的晦涩拗口的东西,要他们为了你这帝姬盛气凌人的施舍而感恩戴德的吧?!
星缇纱,星缇纱!你这个一点脑子都没有,还偏偏喜欢逞英娥的东西!你清醒一点吧,你根本做不成事情!你是前天挨了皇帝一顿打,是昨天去找了家卖成衣的买了点棉服,可是你做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对着这些本就因为被你吸食血汗才如此贫困的人炫耀你的善良!你想借着做这些事去获取成就感,去逃避内心的不安,可你真的能逃得掉吗?!
你就是个——
“我……”
妇人想要爬起来,可她实在是干呕得脱了力,闪烁的花光在眼前旋转绽放遮挡了她的视野,她只感到有一双手臂揽住了她,极有力地将她扶了起来。
“……妹仔,过来帮我把你妈的枕头放好。”
说是枕头,不过是破旧的棉袄叠好放在了床头。
妇人没来得及拒绝,被星缇纱扶着靠着衣服和灶台坐起来。干呕的欲望随着上半身直立而消解了些。紧接着她感到被子——不,那是一件棉衣,一件带着体温和香味的崭新的棉衣,被这小姐盖在了她的身上。
“请别推脱,这就是送给你们的,外面萝丝——就是前天那个红毛妹仔,正在准备给其他人发棉衣。”
星缇纱按住妇人着急忙慌想要将棉衣拿起来的手,她拼命地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她听到耳边仿佛有人在嘲笑她的逃避,她的潜意识感觉到那被自己提出却又被自己强行埋在心底的什么悖论,似乎要又一次破土而出在她的眼前她的耳边她的脑海中她的四肢百骸里汹涌展开。
星缇纱,看看我,星缇纱!你别想逃开!
你这懦妇!你——
“小姐……”
星缇纱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她并不知道自己转过头的那一瞬眼神是怎样的恐惧而空洞。可孩子的小脸和声音刹那间将她拉回现实——那孩子扯着她的裤脚问她的名字,问她是不是教会的神使。
“……不是哦。”
只是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间,星缇纱的目光就在那剧烈的颤抖中变得温柔而友好。她蹲下去一手抱起小女孩,站起来掀开了自己的兜帽。
“我不是神使,也不是教会的人。我的名字叫星缇纱·绯歌丽塔·贝亚斯特,正在为了‘以工代赈’计划招募前置工作的工作人员——这些一会我都会解释清楚具体是什么的,请不要着急。”
青蓝天色里,夹杂着橘金色与红色的白发浮着金黄的偏光,仿佛晨曦提前降临,在寒风之中飘摇着。
那梳成马尾辫的长发上,在她的耳朵上方,带着一块他们只在祭司宣讲的圣女诗中听说过的头饰——浮着红色光晕的黑羽毛和宝石构成的皇权象征,五羽帝姬玄鸟翼。
“现在的话,你们可以叫我星缇纱——直接叫星塔也行。那么……作为交换,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