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千千推开堵在门口的消防员人群冲出玄关,在他们呆愣的目光中往电梯狂奔。
B2层车库的感应灯被脚步声惊醒,惨白的光晕在水泥柱间跳跃。谢竹知的目光扫过B2-117车位,那辆去年购入的黑色重机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身漆面光可鉴人,他甩过全盔时瞥见悦千千在发抖,他自己也是,不是怕,是亢奋。
引擎轰鸣撕开夜色。
摩托冲出地库的刹那,满月正悬在立交桥尽头,大得反常,像枚熔化的银盘要滴落人间。月光把高架护栏照成惨白的肋骨,谢竹知压弯钻过施工路障,抄近路飞驰。
拐进林荫道时,满月突然暴涨。
月光透过树冠砸下来,沥青路面浮起一层诡异的银蓝色。谢竹知急刹漂移,轮胎在腐叶堆里犁出深沟——前方有一棵横卧的百年香樟,树桩上缠着褪色的祈福带,其中一条绣着“悦栀子”三个字,针脚歪扭,是六岁悦千千的手笔。
“她在那儿。”
悦千千摘了头盔。树影深处站着单薄的悦栀子,月光压得极低,她的影子被拉长贴地爬行,在她的手中握着柄十字架,泛着耀眼的金色光晕。在她的身后,陆遥丝倚在香樟裂开的树洞旁,月光从枝桠间漏下来,在他苍白的脸上切出细碎的光斑。
谢竹知捂着嘴心惊胆寒地喊了一声:“陆哥?”
陆遥丝紧闭双眼还是人类的模样,可悦千千知道他受伤严重,那股咄咄逼人的煞气消失了,在她们站立的这一隅长满野花杂草的天地内,布满了密密匝匝深不见底的黑针,脱落自他的全身。
悦千千喉咙发紧挤出几个字:“所以为什么呢?”
像是觉得累悦栀子扔掉了十字架走到香樟树前,挑了个位置坐下,她看了眼身旁的陆遥丝又去看没见过的谢竹知,一扬下巴问悦千千,“他们是你的队友?”
悦千千没说话。
“真好啊,你有了并肩而行的伙伴。”悦栀子笑了一声,看向悦千千的眼神竟然有些赞许,像是在很遥远的过去,看见悦千千从幼儿园捧回家的红花,月至中天,银蓝色的光浸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很温柔。
“我小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的爱,就因为我是女孩,不管我多努力多懂事,他们眼里也看不见我,我很孤独很害怕,直到成年遇见你爸爸,我也有了人关心,虽然赌博家暴但他爱着我,我感激他。”像在说毫不相干别人的事,悦栀子是淡淡的死水掀不起波澜。
“直到生下你我感受到了奇妙的真正的爱,因为你的存在我很开心,我喜欢你围着我妈妈、妈妈的叫,但是.....”悦栀子试图去看悦千千,又在对上她一如既往纯白眼睛的瞬间飞快移开了,她颤抖的唇艰难地碰触,逼自己去正视、去宣判自己的恶劣,“我嫉妒你,凭什么你可以无忧无虑享受爱,你索取我的一切却不回报我,你甚至不能承担我的痛苦!”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腐烂的草地,悦栀子猩红的眼睛酝酿着一场风暴,山呼海啸的拍打过来深入肌肤、没入骨髓,她呜咽着号哭:“我推开了你,我让你承担我的痛苦,我让你独自面对他们的折磨,明明你那么小.....站着还没有灶台高.....”
她始终记得小悦千千做饭垫着的脚尖,拼命解释“不是我干的”时双眼通红的慌乱,还有看着自己走远的失望.....她做了最最幼稚的选择,试图通过献祭来获得那个男人的爱和认可,她错了,大错特错了,她弄丢了这个世界最独一无二最伟大的爱。
悦千千长成了坚强勇敢的大人,爱消失了。
头脑变得昏沉,像是有无数声音在同时啸叫,瞬息间悦千千看见了拿着草莓蛋糕在幼儿园门口接她的悦栀子,她以为她早已干涸的血液不会在因为这个人沸腾,可当她抬手还是摸到了很多眼泪,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她累了才不爱我,原来是这样啊。
忽起的夜风吹过,如同深渊在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