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玉池重新抬眼看她。
他这十几年来每隔三月总要同苏见上一面,都是为了替立法会探看她的精神力恢复如何。
只是往前的几十次都是石沉大海,她的反抗微弱到连最弱的那批向导都比不上。
庄玉池不清楚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他希望苏能好起来,至少恢复到她原本四分之一的水平——就这样她也能与B级向导相当,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兰登成年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新的匹配关系当中,有能力自保总比依附哨兵生活要好。
……但依照她的性子,总不会沦落到他现在的处境。
“真要继续吗?”他缓慢反问,手掌微合包住苏的手指,袖口却垂落下去,露出他手臂上伸展的裂纹,就像是瓷器釉面上金丝铁线般的冰裂,“如果还要继续,请排斥我、驱逐我……”
“……拒绝我。”
他神情看起来比方才脆弱很多,苏温柔地望着他,轻轻承诺说:“我会的。”
得了允准,原本停驻在她手腕上的精神力一瞬向上暴涨,仿佛骤然上升的大潮。
它不复方才的温和,暴戾如奔腾的洪流,又像一支利箭,准确刺向苏收拢成珠的精神图景。
苏一瞬仿佛看见了眼神冰冷的白孔雀,它昂首立在她身前,身后翎羽展开,仿佛有无数苍白色的眼瞳正凝望着她。
她有意识收敛了精神力探出的力道,只轻轻将这幻影击碎,余下的精神力裹挟着庄玉池的精神力顺着来时的路一路返回,直至将之驱逐出身体。
咔擦一声轻响。
庄玉池松开她的手,垂眼褪去已经出现细密裂纹的羊脂玉扳指。
他脸色比方才苍白不少,眸光却很亮,近乎笃定地说:“你精神力恢复不少。”
“是吗?”苏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多谢。”
天光透过窗帘布料,很温柔地笼罩在她背上,混着会客室里原本的光线,染出一种如玉般的光晕。
她的面庞在这玉质的光晕中熠熠生辉,笑容也镀上暖光,宛如寺庙里拈花持瓶的观音。
庄玉池怔怔看着她,指腹无意触到扳指表面的裂痕。
他轻嘶一声,垂眼去看。
一道很细的血口从他指尖扯出,血珠沁出伤痕,落在象牙白的桌面上。
苏见了微微蹙眉:“怎么不小心些?”
他的手被拉过去,一张柔软的丝帕覆在他指尖的伤口上,还未凝结的血滴浸上去,像是雪地上散落的红梅。
庄玉池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垂,有些腼腆地收回手:“没关系,很快就会好了。”
“那也不行。”苏说,“你身体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要多加注意些。”
庄玉池应了,心里却想起十五年前的日子。那会她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被霍克从荒原带回来,被放平到手术台上的时候,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他那会以为她要死了。
结/合带来的情感悸动,值得她为之赴死吗?
他那会对此没有答案,现在却有。
只是……
“对了,玉池。”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庄玉池轻轻眨眼,不知道她叫他是要做什么。
她似乎想要给他倒茶,手背触到茶壶侧面时,又有些懊恼地收回来:“有点冷了。”
庄玉池想说不必,他本也不需要喝茶,但笃笃的敲门声让他的话止在口中。
“苏姨,庄会长。”方才指引他过来的年轻哨兵在门外说,“我端了新茶过来。”
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着银发的哨兵得到允许后,托着茶盘走进房间,轻轻放在桌面上。
做完一切后,他抬头看向苏。
明明不清楚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庄玉池却总觉得有尾巴在他身后摇。
……他看上去很依恋苏,是把她当妈妈吗?
“乖孩子。”苏轻声对他说,“今天多亏了你。”
年轻哨兵脸颊微红,很轻地回答:“没有……”
苏笑了笑并不多说,只对庄玉池道:“这是个好孩子,精神体是狼,脾气很好。”
她没再多说,庄玉池却心领神会,点了下头:“最近的确有联谊活动安排,邀请函我会派人送过来。”
他看着年轻哨兵略显迷茫的神情,看在苏的面子上难得温声补充:“放心,不是让你马上挑选心仪的向导,协会并不强迫这事。”
苏将年轻哨兵往自己身后拉,为庄玉池倒上一盏新茶,笑着说:“他大概是觉得太早了。”
这是后续的对话不用避着这小家伙的意思。
庄玉池拢了拢袖子,又用杯盖拨过茶面。
他注视着琥珀色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说:“苏,既然你精神力已经初初恢复,那我就要为你安排进一步的检查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敛眉想了想,回答说:“越快越好。”
那个年轻哨兵在对话中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像是忠实的侍卫,一言不发地藏在影子里。
年轻人怎么会没有一点锋锐气呢,他温吞得像是被绸缎包裹完好的利刃,半点锐意都窥不到影。
苏留这么一个刚成年的哨兵在身边干什么?她之后还要选新的匹配对象。
庄玉池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才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
他捧起杯盏抿了一口,被苦得皱眉,又放下茶杯,慢慢地说。
“我明天亲自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