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会坐不下去。
他四下望了望:“我去外头等吧。”
“大爷会怪罪。”常青话少,说完便转身退了出去,独留许芳会一个人坐立不安。
他今日穿得是件青缎短褂,颜色极浅,衬得他愈发苍白瘦削,脸上的不安也重了。
这么干干的等了片刻,隔壁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冯仕谦送了钱必安出来,二人且行且说,忽然,钱必安脚步一定:“那就不管了?”
冯仕谦说:“他有主意,这是好事。”
钱必安觉着他这态度很是暧昧。
可以说用心良苦,也能说是冷心冷肺,饶是相识这么久,钱必安依然不能看懂他。
幸而他对冯仕谦好奇的十分有限,原想问问,要是他那神经病一样的弟弟死在外头了怎么办,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阔步离去。
房门敞着,是以他们一出来许芳会就听见了声音,他站在桌旁,和转过身的冯仕谦隔着不足十米的距离对上了视线。
那张向来没多少颜色的脸上似乎在有一瞬间闪过了些微的愕然,有了片刻的松动,但许芳会更倾向于这是他抽大烟产生的错觉。
冯仕谦身上带着些烟草的气味儿,不重,几不可闻。
他没问许芳会来做什么,兀自说:“吴管家从闲洲请了人来帮你戒烟,明天就到,你准备一下。”
许芳会原本是很不安的,他怕冯仕谦远多过冯铭之,在他面前,许芳会总是很不自在。
他微垂着眼眸,慢吞吞道:“我不想戒。”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少顷,有声音问:“为什么?”
许芳会摇摇头,片刻后将脸抬了起来,问冯仕谦:“您之前说,放我出去,还算数吗?”
冯仕谦沉默良久,说:“算。”
此话一出,许芳会才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
大约是抽多了鸦片的缘故,他肩膀总是塌着,笑也笑的乏力,并没有丝毫轻松,仿佛是觉着应该笑,所以便笑了。
他笑完了,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抬手在鼻尖揉了一下,准备告辞离开。
就听冯仕谦道:“但不是现在。”
许芳会怔了怔,下意识问:“那是什么时候?”
冯仕谦没答,而是说:“先戒烟。”
许芳会抿了唇,目光向下望着脚尖,很是温吞:“……我不想戒。”
冯仕谦没有再问为什么,只说:“必须戒。”
他的态度并不强硬,却无端给人造成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感。许芳会双唇翕动,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冯仕谦,他便本能地胆怯,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股不安就在这时涨潮般涌了回来,许芳会突然变得很焦虑。
他知道被烟瘾折磨着的人是什么样子,他觉得自己撑不过去,他不想面容扭曲的死在这里,他不想以那种面貌见到娘。
他不敢反驳冯仕谦。
恐慌铺天盖地,密不透风,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许芳会痛苦极了,心中藏得很深的怨恨在发芽。
他力道很大地咬住下嘴唇,几乎咬破了皮肉,心中的恐慌和埋怨交杂着,竟是一把攥住了冯仕谦的衣袖,忘了身份尊卑,只剩下恐惧带来的崩溃:“冯铭之,我要见冯铭之……”
即便冯铭之已经不再需要他,许芳会仍旧将那点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他可以看在往日那点浅薄的情分上帮帮他。
他不想戒,他至今还记得爹被烟瘾折磨时的可怖模样,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实在很害怕。
冯仕谦目光垂落在被他攥住的袖摆处:“你见不到他。”
“为什么?”许芳会不明白。
冯仕谦没有回答他,许芳会便想当然地认为是冯铭之不想见他,但他没想干什么,他不会纠缠他,他只是想冯铭之能帮帮他……可冯铭之不肯见他。
许芳会这么想着,安静了下来,手里仍旧抓着冯仕谦的衣裳,静了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想回家。”
院子里常青树随风摇曳,地上光影交错着,冯仕谦微抬了目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