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会对大烟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他咬着牙关,心知不可抱有侥幸心理,内心深处却是不屑的,觉着以他对鸦片的憎恨,即便抽上一口,也绝不可能沉沦其中。
他不会,他不可能,他——
身体的疼痛随着那不绝于耳的雷雨声一同消弭在了霎那间,眼前破烂灰暗的光景翻书般揭过去,拂面的风不再冰冷,而是温暖的,和煦的。
是春天的风。
阳光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的身体,周遭满是盎然的春意,许芳会闭了下眼,再睁开,人已经站在了一座桥上。
这是他下学的必经之路。
风吹杨柳,桃树结了花苞,不远处家门从里打开了,娘穿着身湖蓝色旗袍,外头罩了间白衫子,乌发用簪子挽了,遥遥朝他招了招手,漂亮的面庞上是比春风还要温柔的笑容。
许芳会眼中点了一盏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明亮充满了光彩,令他全身飘飘然的舒畅极了,就像泡在了温泉里,脚步轻飘了,由内而外地快活起来。
可惜这种快活并没有能够持续下去。
很快,他便另一股强烈的,不可阻挡的空虚笼罩。就仿佛被人硬生生剜掉了一颗心,剧烈的空虚盖住了疼痛,他失去了连接这世界的所有感官。
他茫然,无措,急需要用什么来填补那处的空虚。
然后,他想到了大烟。
大烟,对,大烟……大烟是个好东西。
…
许芳会高估了自己,他没能抵住,抽完了整管。
他犯了和爹同样的错。
许芳会神情呆滞地望着头顶那蛛网密布的灰败的横梁,没有疼痛,没有情感,没有灵魂,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雨声小了,炸了半夜的雷终于停歇。半小时前,送信的人回来叫走了张平盛。
天彻底亮了。
许芳会清醒时已是正午,云层里隐约漏出些光亮,透过缝隙洒在许芳会一侧的面颊上。
他盯着角落里杂乱的湿柴和斑驳的墙皮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二爷。”他气息很轻:“我喘不上气。”
冯铭之知道他醒了,却不肯放开,那只完好的手臂搂得愈发紧,像要将他完完整整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许芳会无力地靠在冯铭之肩头,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闷却剧烈心跳,很是勉强地抬起一只手臂,抚摸冯铭之脊背凸出来的骨头:“二爷,”他微侧了脸,很想瞧瞧冯铭之断掉的那只手臂,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抚摸着他的脊骨,问:“你疼吗?”
冯铭之呼吸很促。
他不松手,也不肯抬头。
许芳会静片刻,忽道:“你为什么哭?”
冯铭之不语,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太阳始终没能穿破云层,下午,天阴下来,又开始下雨。
冯铭之断了一条手臂,额头的血已经凝固,身上的伤不计其数。他身体不好,许芳会十分担心他挨不住要发烧。
这种时节本就容易生病,张平盛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他敢给冯铭之抽大烟,就是没打算要善了。
许芳会猜,他大概要跑。
梧城的局势已经很分明了,他在这待不下去,想来会去南边,南边有谁呢?能同他做烟土生意的,还用枪指着他的,只可能是军队里的人。
许芳会想着想着思绪便不受控地涣散了。
他的脑子抽坏了。
许芳会蜷了蜷,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冯铭之虽然不大同他说话,但很争气的没有生病。
天暗下来,张平盛似乎忘了他们,许芳会冷不丁想到了冯仕谦。他们不是亲兄弟……如果张平盛狮子大开口,那他还会来救冯铭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