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后接连几日冯铭之都没再找过他。
大宅院里是非多,人都长着七八张嘴,冯家规矩大,话传不出去,可下人之间难免会嘀咕几声。
香云去打热水的时候正听见两人在说这个。
“好些日子不见二爷叫他去了,这才来了多久。”
“新鲜劲儿过了呗。”
“也是可怜,一个男人,没名没分的,如今还失了宠,待日后二爷娶了太太,那可真就没他什么事了。”
“可怜什么,你没听说前几日他都坐二爷腿上去了?我瞧着不是个省油的灯。”
“真的?”
“可不,有人亲眼瞧见了,青天白日的就往男人身上爬,哪有点正经人的样子。”那人不知想到什么:“我还听说,那日大爷过来,他巴巴往上头凑,哪用得着你可怜。”
香云十五六,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登时将门一推,手里的东西重重往地上一扔,掐着腰,好不客气:“胡说八道什么!主子也是能议论的?!”
那两人吓一跳,见是香云又放下心来,倒没跟她对着呛,只是不服气地说了句:“他算是哪门子主子。”
“那也不是你们能议论的!”小丫鬟跟在春桃身边久了,没学会稳重,倒是耳濡目染,学来了三分厉害劲儿。
许芳会在屋外听了个全,心中感慨,若是许幺儿能有她一半的横,他也就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她被人欺负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他的确好些天没见过冯铭之了。
这时院外来人,是下人领着张大夫来来例行公事了。
风拂过,吹动长衫,勾出一把细窄的腰。柜子里的衣裳尽数换了,尺寸贴合的将将好,许芳会过去极少穿这个,干活不方便,但他身量好,长身玉立站在树下,颇有几分芝兰玉树。
他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
香云出来恰瞧见他,一怔:“先生?”
许芳会转头,笑了笑:“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芳会就行。”
“那怎么成。”香云喜欢许芳会,觉得他面善,可怜,除此之外,他还是这家里除了春桃之外唯一提点她不要乱说话的。
小丫鬟没心眼,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当下却有些踌躇:“您来多久了,怎么……怎么没进去呢?”
“刚来。”许芳会想了想:“能不能劳你替我传个话。”
时隔三日,许芳会终于进了这间屋子,冯铭之面色略有些白,想是刚施过针的缘故。
正是用饭的时辰,下人摆了碗筷,多出一副,许芳会尚未开口,就听冯铭之道:“坐下。”
天越来越热,人不爽利胃口自然就差,冯铭之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许芳会跟着停下。
“吃你的。”冯铭之没看他,语气也淡淡的。
见他拿帕子擦手,许芳会就也没动。冯铭之这才掀了眼皮瞧过来:“让你吃饭,看着我做什么?”
许芳会怔怔的,懵住一般。冯铭之蹙了下眉:“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
许芳会摇摇头,这才将筷子拾起来,一言不发地吃着面前的菜。
他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动作倒还算斯文。冯铭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香云说你想出去。”
许芳会抬头,倏又低下,轻轻嗯了一声。
“干什么?”
许芳会盯着碗里的白饭粒,低声说:“我想回去看看妹妹。”他小心翼翼地瞧过来:“可以吗?”
冯铭之未置可否,指骨敲在桌子上,示意他接着吃,直到碗里的饭见了底,方说:“我又没拿绳子捆着你,想去就去。”
许芳会如了意,面上却不见喜色。
不知是不是天热,闷燥,冯铭之这几日始终静不下来,心烦意乱。他见许芳会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头莫名发了躁,目光不受控制地停在那两片唇上,想问他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却说:“又怎么了?”
许芳会今日穿了身素白的衣裳,衬得皮肤愈发白。他眼睛垂着,碎发挡住了眼底的神色,摇摇头:“……没事。”他站起来:“那我出去了。”
偏是这副样子,让人觉得委屈了他。冯铭之脸沉着,好一会儿才说:“你想要什么?”
许芳会心头一悸,险些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让冯铭之识破了,复又发觉,二爷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冯铭之让春桃拿了钱:“要什么自己去买,别弄得好像我委屈了你。”
许芳会不知道这里头装了多少,只觉得沉甸甸很够份量。照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可他拿了钱,却是怔住了。
不禁想,冯铭之这是在……哄他?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许芳会跟着便想到了曾在小白楼里见过的一些客人,高兴的时候,他们也会随手赏些玩意。
想来是差不多的。
许芳会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欢喜,便也投桃报李,亲了亲冯铭之的脸颊。
“二爷,”他瞳孔闪着光:“我喜欢你。”
冯铭之五官绷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盯了许芳会良久,蓦地,将脸一撇:“知道了。”
没有男人不喜欢爱重的目光,即便他并不喜欢将目光投向他的这个人。许芳会这么想着,踏出院门,一路小跑,迎面的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白净的额头和明亮的眼。
…
许幺儿刚洗过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前晒头发,听见推门声吓了一跳,倏地站起来,手抓门樘,黑洞洞的眼睛望过来,警惕道:“是谁?”
来人不出声,小瞎子登时慌了神,她牢记着许芳会的话,扭脸就往屋里跑。
许是太慌,忘了脚下的马扎,绊着险脸着下地栽下去,所幸许芳会动作快,伸手扶住了。
“小心点!”
许幺儿定了定,黑黝黝的眼珠子没有焦点地转了转,露出喜色:“哥?”
“是我。”
许幺儿一把扑他怀里,湿漉漉的脑袋蹭着许芳会,再出声时有了哽意:“哥……我好想你。”
许芳会摸了摸她的头发:“大姑娘了,怎么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