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其说是让我去学习,不如说是把我送到一个不需要软布、没有危险的地方。”
“但妈妈还是不放心,她以前干过厨房,干脆在学校也干起做饭的活。周围的同学在上课,我听不见就画画。”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转到了一所专门接收像我一样孩子的学校,妈妈也跟着换到那边做饭。”
苗青青的故事讲得很简单,没有太多的细节,可任风禾却能从她简单的叙述里,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的苗女士。
年轻的苗女士可能不像现在一样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利利索索,她可能以前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像苗青青一样。
可独自抚养听不见的女儿,目标得不到支持,她的柔软一点点磨砺成坚硬的盔甲,长出锋利的尖刺,保护着心底最深处那坐在摇篮上的小娃娃。
“妈妈工作得更努力了,从前她看到我在画画,会陪着我在旁边一起画,可时间追着妈妈走,想快点攒钱的妈妈再没有画画的时间。”
“她就不画画了,也忘了她也很喜欢画画。”
“可我记得,妈妈喜欢看风景,喜欢画画,所以她带着我看风景,教我画画。”
苗青青终于讲到了画画相关的事情。
“大概就是这样,妈妈是我爱上画画的启蒙老师。”苗青青拍了下掌说。
画画的故事是讲完了,可人工耳蜗的事情呢,任风禾握住苗青青的手指轻晃两下,又对着手机语音转文字。
苗青青见她好奇,接着往下讲。
“我五岁半的时候,妈妈攒的钱加上借的钱,总算凑够了种人工耳蜗的费用。”
“但最后,我们没有种。”苗青青说。
“虽然医生说六岁前都可以植入人工耳蜗,可人工耳蜗越小植入越有效,五岁半其实已经不太适合了。而且妈妈咨询了很多医生,意识到种人工耳蜗具有很大的风险性。”
任风禾愣住,已经能想到苗女士牵着小苗青青,失魂落魄站在医院的模样了。
“苗奶奶很难过吧。”
光是想象,作为旁听者的任风禾已经觉得心里紧紧酸酸的,何况是以种人工耳蜗为目标努力了很久却在光明即将到来的瞬间前功尽弃的苗女士。
苗青青却摇摇头。
“妈妈失落,但妈妈不难过。”
五年半的时间里,女人想过无数次存不够钱,种不了人工耳蜗的场景,她早在这五年难过了无数次,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
她没有被难过打倒,难过化为她前进的动力。
小娃娃虽然依旧听不到,学说话对她来说也越来越难,费劲全力也无法用声音表达自己。
可学不会说话,她能打手语,她能交流。
在她们母女的努力还有老师的帮助下,小娃娃能正常阅读,语序表达也无比正常。
她是不健全的小孩,但她是健康的小孩。
她画画画得很漂亮,画面上颜色丰富多彩,只看画面就让人忍不住勾起嘴角,这都是因为童年时女人带着小娃娃用不同的方式感受了这个世界,她对小娃娃的保护和爱滋养了小娃娃的灵魂。
她是不健全的小孩,但她有着健全的心灵。
“现在的我是健康的大人,也有着健全的心灵。”
苗青青总算将故事说完,一旁的任风禾用力拍手。
任风禾觉得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巨大的感动和震撼将她包围。
扑通扑通,她听到她的心跳声。
她想到手术后总是砸东西的自己,想到总是控制不住脾气用语言伤害所有靠近她的人的自己。
她也想要有一个健全的心灵,任风禾说。
虽然她没有苗女士一般的父母,可她也想靠自己,拥有一个健全的心灵。
任风禾仍在感受着这种灵魂颤栗的感觉。
可说完故事的苗青青面上却忽然笼上一抹浅浅的愁。
“我很感谢妈妈,没有妈妈就没有现在的我,可妈妈真的太辛苦了。”
“她的生命,一直围绕着我。”
“她一直努力赚钱,现在退休了也重新找工作,就是想多留点钱给我。”
“所以我努力画画,除了喜欢,也想多赚点钱,好让妈妈没有后顾之忧。”
“我想让妈妈安心,希望有一天,妈妈能放下所有的担子,重新找回那个喜欢画画的自己。”
任风禾专心地听着。
忽然,她想起什么,问:“苗奶奶叫什么名字?”
苗奶奶来的第一天,只说她姓“苗”,从不曾说过她的名字。
苗青青抿抿嘴,打字道:“妈妈每次自我介绍都说她姓苗,或者说她叫青青妈,可她也有着很漂亮的名字。”
“她叫苗婉,很好听的名字,是外公外婆请先生起的。”
“外公外婆那个年代还有地主。小时候,地主家有个女儿,说话温声细语,知书达理,谁看了都知道是千金,外公外婆希望妈妈也能长成这个样子。”
苗青青笑了起来,她说:“但妈妈没长成外婆外婆希望的模样,妈妈是‘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