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又变回泉水叮咚,这曲子,反正我爸没给我听过这版本……我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中间几个乐句……”何柏文抚着额头。
“平沙落雁?”两个男孩同时惊叫:“是吗?你把平沙落雁给插进去了?”“小晔,你太顽皮了!”
“哈哈哈哈哈!……高山流水觅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焦尾声断斜阳里,寻遍人间已无琴。”唐晔看着大人们走出去的方向,沉声缓缓念着。
袁雅维和何家兄弟在云山大宅陪他们两人玩到下午,唐晔逐渐开怀。
朋友们挤出白天时间过来探望,已属难得,见天色不早,唐天也对祖父说:“呃,今晚要回去跟舅父舅母吃饭,他们明天回M国……”
唐万里瞪了长孙一眼:“小没良心的,赶紧滚!”
夕阳西下,水池上几株枯枝挂着几片残叶,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增添了几分秋末冬初的萧瑟。
适才数人笑语盈盈,转眼已剩紫袍少年独坐于亭中。
他闭目凝神,修长的手指沿着琴弦轻抚古琴。随着自己心境沉浸,指尖轻挑,丝弦之声缓缓响起。起初,声音轻柔而细腻,如失魂的怨女的低声啜泣,倾诉着无尽的哀怨。
唐万里在琴声的引导下缓步踏入园中,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丝毫声响,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少年投入演奏的身影,而又闭目倾听,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思索。
随着少年右手在琴弦上的流转,老人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孤独的怨女。他也感受到了被囚禁的影子心中的愤怒、不甘与期盼。
随着曲调的深入,少年的双手在琴弦上跳跃得更加频繁,每一个指法都恰到好处,与琴声融为一体。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声在空气中回荡,余音缈缈。
唐晔缓缓睁开眼睛,偏头望向老者。而他的祖父则依然闭目沉思,仿佛还在回味着那曲中的哀怨与情感。
“不错,用这丝弦琴,配上你的指法,倒是将幽怨悲凉的情调表现得丝丝入扣。”良久,唐万里赞叹道。
“爷爷,我……自觉在演奏时确实未能完全沉浸其中,尤其在情感流动和细节处理上似乎还有些生涩。适才还恐污了爷爷的耳。”唐晔对他露出一个讨巧的甜笑。
“心不静,人不宁。心手合一才是至高境界。你目前欠缺的并非仅仅是技巧上的磨练,更重要的是心境的沉淀。”唐万里看向池中残荷,并没有与他目光相接。
“晔儿定当铭记祖父教诲,用心感受,用情操琴,至那琴韵直达人心。”男孩向祖父走了一步,轻声求道:“只是不知,祖父可能给予晔儿这番余裕?”
“来日方长!多练练,过些时日,心定了,再来弹奏!”唐万里站起来,并未再看他,步出晴园。
“我明白了,谢祖父训诫!”他身后,唐晔缓缓闭上幽蓝双眼,极力隐去目光中流转的失望之情。
唐万里抬脚离开晴园,甫一出月亮门,便低语道:“长门怨。嘿嘿,好大的委曲求全!”
方源正在另一侧候着他,闻此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便问道:“老爷既听出三少爷琴中之意,又得知其心声,为何不护佑于他?”
唐万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深邃。他缓缓道:“方源啊,你知这世间,委曲求全乃是常态。他初涉人世,年轻气盛,心中有怨,也是人之常情。今日我已对他施以援手,又以名物相赠,他理应知足。”
方源说:“恕我直言,小晔少爷未及舞勺之年,本就当依托家中长辈……”
唐万里哼了一声,“正是年且尚幼,为区区小事即卑躬屈膝。似犬摇尾乞怜人,谁知心海藏波澜!”
月亮门另一侧,唐晔靠在墙边。刚才唐万里与方源的对话,一字不落听在他耳中。
他觉得今天这鱼池子里的水怎么这么满,稍微再多一点,就要淌出来了。
周日上午,人们刚从睡梦中惊醒,微博热榜首位便被一条爆炸性热搜占据:“教育局某官员涉嫌违纪,长期包养情妇,并利用下属掩盖行踪”。这条热搜还附带了长图及一篇情感丰富的小作文。
当时微博正逐渐兴起,此文一经曝光,立即引发了广大网友的热烈关注和讨论。至下午,该官员所在单位迅速回应,宣布已暂停其职务,相关机构也表示已介入调查。
唐万里步入晴园时,紫袍少年已早起喂鱼。
“你做的?”
“爷爷,您怎么会有此一问?”
“呵呵,这时机那么好,要说不是你做的我还不相信。”
“那您已经认定了,又何必来问我?”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自幼博览群书,这种道理怎么不明?”
他看着祖父,忽然笑了:“晔儿知错了。下次当谨遵祖父教诲!”
少年心里自嘲:一介摇尾乞怜之辈,您还望其光风霁月?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
周一早上,省实的同学们回到教室后,纷纷议论纷纷:“听说梁小贝的叔叔被停职了。”
有人疑惑地问:“不是只是暂时停职吗?”
另一个同学则猜测:“这么大的事,如果是真的,恐怕……”那同学在脖子上比了一个咔嚓的动作:“回不来了……”
唐晔从教室后门低调地回到班里,但他的身影圃一出现,班里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而后,更小声的耳语响了起来:“上周五来接他那个人可是万里地产的二把手!”
“都说他非富即贵了。”
“看他平时用的东西就知道家里有很有钱,他9月底才给宿管阿姨没收过一个平板,前些天我见他还敢带平板来学校。”
“平板算啥,知道他那台自行车是什么牌子的、多少钱吗?”
“用库里南来接小孩的家庭,难道没那个钱?”
“如果他是唐家的小孩,那一切就不奇怪了。”
“什么不奇怪?”
“成绩啊!可以请特级家教来辅导吧,每小时一两千块钱那种海淀名师。”
“笑死了,这算什么?整个南方一大半的地皮都是他家的,别说辅导老师,学校都给你买下来,还用学习?”
“那他的月考成绩,从来都是满分啊!”
“你连学校都能买下来!还怕考试?”
“那数学比赛怎么说?”
“所以不就是说要查他成绩吗?”
“不会吧,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得罪梁小贝,教育局才说要查他成绩呢?”
“因为得罪校内老师而被取消比赛成绩?!也是损害了自己工作单位的名声啊,我觉得梁小贝不至于吧。”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气氛,让身在其中的袁雅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候,早训的铃声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下去排队。
“真好! 他又不用去!”
“特权阶层呗!”
“你别想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唐晔站起来,从窗户里看着楼下的人群。
冯老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唐晔,前两天,老师让你很失望了,是吗?在你眼里的老师,为着两餐,在努力说服你接受本不属于你的委屈;又为着‘唐万里’的大名,而对你唯唯诺诺。”
“……对于你,诗词歌赋是兴趣,顺手即可拈来;而对于我,却是吃饭的家伙,是,我、我们大多数人是为了衣食住行而拼命,为了保住既有成绩而担惊受怕。但,你有没想过,我们所崇敬的‘唐万里’三个字,也是他老人家几十年如一日的积累,并非一蹴而就。
你的生活条件远胜于我们,已经生在罗马,不需要再营营役役;你本人也有这么聪明的头脑,那你有没想过,既已站在了巨人肩上,目光就应投向星辰大海?
我一直都相信你没有作弊,也一直相信时间和你的诚信会给你清白。”
唐晔沉默片刻,问道:“老师,您难道不问我关于梁小贝叔叔的事吗?您不怀疑那是我做的吗?”
冯老师淡淡回应:“梁叔叔的事情是谁做的,与你何干?重要的是你自己!你的家庭为你做了什么,那是他们的事。”
冯老师走远后,唐晔低声自语:“那就是我自己做的啊……”
在同学们的猜疑与指指点点下,唐晔的日子变得如履薄冰。教育局没人再来调查他的数学竞赛结果,而他的优异成绩竟成了他的沉重包袱,同学们怀疑的眼神如同利剑,随时刺向他。
下课铃声响起,他不再与何嘉南结伴玩耍,而是独自坐在座位上,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午餐时,他总是等到饭堂快要关门,才匆匆去吃点什么,或是简单买个面包,独自在天台上度过午休时光。
天台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那里空旷无人,只有偶尔飞过的鸟儿和飘过的白云。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任由思绪飘飞。
何嘉南几个人倒是经常硬拉他去空中花园打乒乓球,但他毫无兴趣,不想驳了好友的面子,只靠在栏杆边发呆。
楼下,刚从饭堂里走出来的人群三五成群,有些人在散步,有些人赶紧冲上楼梯想抢占阅览室,有些人一吃饱就开始打篮球,有些人围在公告栏前面,还有几个人拿着募捐箱拦截着刚从饭堂里出来的人。
缓步走上楼梯的三三两两的女生在聊:“刚才究竟募捐给谁?我没看清。”
“初三2班的梁一民师兄,红纸上不是写了吗,他妈妈得了重病,要花好多钱呢!”
“我知道了,初三的大学霸嘛,长得又高又帅!”
“可惜不富!”
“何止不富,家境简直是赤字。妈妈得这种病,都不知还要花多少钱,捐几十、一百,杯水车薪而已!”
“以为人人都有上千亿身家咩!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她们在走廊上渐渐走远。
……
Nuit,你说,要是唐晚星,他会怎么做?
你当然不会知道,你只是个AI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