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禹呈伸出自己的小肉手去抓。

“别抓，”段愁把裴禹呈的手包住，“它可能有毒。”

两人就安静地蹲着盯了会儿螳螂，然后段愁试图站起来。

结果又一下子坐在了最低的那级楼梯上。

裴禹呈大惊失色：“小球，你怎么了？”

段愁的腿泛着一股密密酥酥的无力劲儿。

四岁的他能认识螳螂，却没有“腿麻”的词汇量，也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说：“跳跳糖……跳跳糖到我腿里面去的感觉。”

“啊！”裴禹呈拽起段愁的胳膊拎他，段愁更麻了：“到脚心儿了，饭饭，跳跳糖在脚心儿的感觉。”

“可能是你没好好嚼，跳跳糖滑到那里了。”裴禹呈做出分析，“你坐好，腿伸直。”

段愁艰难地移了下屁股。

裴禹呈拽着他的脚，帮他把鞋脱了，脚垫在鞋上面。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段愁脚边，弯起腰，手拱成小碗状，放在段愁脚心儿前面。

“等跳跳糖从脚趾缝里滑出来就好了。这样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再吃一次。”

段愁想了想：“从脚里出来的，应该不能再吃吧？”

裴禹呈眨眨眼：“那滑出来再看看吧。你现在什么感觉。”

“好像没有那种跳的感觉了，可能要出来了。”

裴禹呈的手指立刻并拢得更紧：“好，我已经准备好接了。”

段愁坐在阶梯上，能看到地上的裴禹呈黑茸茸的头顶。就摸了他几下。

等程序员姐姐来楼梯口抽烟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老板的儿子像观察蚂蚁搬家一样低头观察着好朋友的脚心，似乎试图从他脚里接出什么东西。好朋友一边摸头发也一边侧着头看。

两人的表情都很认真期待。场景萌到她立刻打开手机录制，问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得到捧腹的回答。

这段视频一直存在她相册，并年年都当话题聊起。十几年后，身为初创员工的她早已只靠期权和股份就能年入百万，在裴禹呈不信自己小时候那么弱智时，都还会甩出它当做证明。

也是这个证明，让本极有可能遗忘的四岁琐事，保留成鲜活的记忆。

或许很多细节都模糊了，但无法拥有第一次相遇记忆的段愁，每次要回溯和裴禹呈最早期的相处时，也都是跳跳糖、楼梯间和他黑色的头顶。

快二十年后，段愁坐在藤椅上，又一次看到裴禹呈的头顶。黄木香像葡萄一样爬满整个花架，低低地垂下来，花影斑斑驳驳地贴着裴禹呈后颈。

他竟还有一丝想摸的冲动。

“重要的人，你说得倒好听。”裴禹呈过了好一会儿鼻间才发出一个音，“电视剧都没你会演。”

“我说的是实话。我那时如果和你联系，你就一定会问我的现状，我说我过得挺好的，你会信吗。”

裴禹呈不回答。

“就算你信，你肯定也还是会想着给我寄东西甚至要给我钱什么，可是——”

“我们需要在乎这些么？”裴禹呈反问，“你难道还想说你当时是不想拖累我什么？我差那点儿钱吗？你假不假。”

“我是不怕拖累。”段愁很快反驳，“但我怕亏欠。”

裴禹呈愣了下。

“我怕欠你太多东西，我还不了，我和你的关系就变质了。你不再像我的好朋友，反而像我恩人那种……我不想那样。”

“那直接断了，我们关系就不变质了？”

“但至少停在很好的阶段，总比后面发展得难看好。”

裴禹呈笑了声：“能有多难看？直接变成我们现在这样，你觉得很好看？”

他突然把时间线拉到现在，段愁呼吸一停。

接着他笑了下：“这样不是意外吗。我们本来就不可能一直是小时候那样。”

他有些答非所问，也是在有意识地要把如今他们的身份疏离开。

裴禹呈抱着谭多芬站了起来：

“那倒是。”

段愁低头看着他的影子。

“不过你在说谎。”裴禹呈斩钉截铁，“或许你说得是对的，但你不和我联系，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只是你不想说而已。”

谭多芬开始打盹了，他把它拎回窝：“不过你不想说就算了，都这么多年了，16岁我可能会耿耿于怀，但现在我没这个精力和好奇一直问你了。今天也算是半说开，以后你就好好当我的乙方就行了。”

“裴禹呈。”段愁再一次叫他的名字，后鼻韵母的尾音带出意味深长的感觉。

裴禹呈拧起眉头。

藤椅发出吱呀的声音，是段愁坐得更正。

“其实你可以不用包我的。我们以前太熟，你对我不会有兴趣。你看在过去的份儿上，也不会对我做绝。这些我都知道。”

信用卡给了，手机给了，可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付出。

甚至在看到自己混得连皮鞋都得借室友后，他还会爆发出一点旧友占有欲般的不爽——他无法做到漠视，他实在看不惯自己如今的窘困处境。

他只是在借此帮自己而已。

然而裴禹呈笑了一声。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段愁。我们才重新见面两天，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做绝？”

“是，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当然不会拍手叫好，但是我也从来没打算拯救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只是你碰巧遇上的老板。”

“没有我，你还是会被别人包，不是你，我也会去包别人。那这样我宁愿选你。我现在刚好需要一个能带出去的人，至少你勉强算知根知底，我用着还放心点儿。”

段愁些许困惑：“放心？”

裴禹呈看向黄木香丛下的他：“你就不好奇我爸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