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那女子转身相对,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与他视线交织。段止荣心头蓦地一颤,仿佛被什么击中般,一缕纷杂的情绪在胸腔涌动。可他定睛再看,那张面容虽清丽,却并不是他魂牵梦萦的慕清歌。
女子一见是他,连忙俯身行礼:“奴婢见过二殿下。”声音柔和,却带着些微颤意。
段止荣敛眸,淡淡道:“你是谁?”
“奴婢名唤柳兰,原本在贵妃娘娘的宫里当差,这几日因贵妃下令,说是要给二殿下再添几名得力宫女,奴婢被指派过来……只是一直不知如何拜见殿下。”柳兰嗓音略显紧张,垂首不敢多看他的脸。
听她提及“贵妃”,段止荣记忆中依稀浮现那位向来宠冠后宫的贵妃,乃是段天钧的生母。他神色不动,心中却已明白:贵妃既然赐人过来,多半带着深意,无论是监视也好,示好也罢,都意味着后宫势力也开始伸手试探。
“既是贵妃娘娘的人,你便先回去罢。”段止荣并没有立刻接纳的打算,他如今立足未稳,不愿随意收身边侍女。
柳兰面露惶恐,“殿下若是不收,怕是违背贵妃娘娘之意……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殿下恕罪。”
她两颊微白,显然惧怕,声音却很是诚恳。段止荣盯着她看了片刻,却没有在她眼里看到明显的诡诈或谄媚。他想了想,道:“那你先随我回寝宫,若有差事,我会吩咐你做。若无,你也只管安分些。”
柳兰松了口气,连忙谢恩。她微微颔首跟在段止荣身后,脚步轻盈却无声,仿佛是习惯了宫中各种隐忍与谨慎。段止荣在前行路上,偶尔侧耳,能听到她轻浅的呼吸声。他暗自思忖:贵妃此举,究竟是想派个人监视自己,还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她表面无害,内里是否别有用心?
傍晚时分,段止荣回到寝宫,伏案翻阅朝纲书简。昏黄烛光在纸页上跳动,一旁小冉正在为他研磨。傅寒则垂手立于门口,柳兰乖巧地侍立在内室门侧,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只是宫灯之外,那幽深的长廊中,不知多少道目光正暗暗聚焦于这位归来的二皇子。
夜深之时,段止荣合上书卷,略感疲惫。他示意小冉与柳兰退下,只留下傅寒守夜。毕竟方才回宫,身边没几个可信之人,他对这位自幼随他修行、忠心耿耿的傅寒更加信任。
傅寒随他到寝室内,替他布好床榻,却迟疑道:“殿下,您今日白日里说要为大皇子诊治……您当真打算动用玄门之法吗?那窥心之术的反噬,您清楚得很。”
段止荣摇头:“此事暂且不急。大皇子性情深不可测,我不过顺势虚与委蛇。玄门之法若非万不得已,我决不会用。”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深居玄门十年,并非只学些表面功夫。窥心之术虽遭反噬,却也能在关键时刻看到旁人的心底幻象,洞悉阴谋暗涌。但这门禁术同样是把双刃剑,一旦失控,必将伤及己身。
傅寒见他神色坚决,也不再多说。只是眉头微锁,终是忍不住道:“殿下,此番回宫,不同往昔。大皇子体弱,父皇又未必真心接纳您,贵妃的态度更是未知。您虽能以道法自保,却难料朝堂波诡云谲。若有人利用慕清歌之事来做文章……您——”
他没再往下说。玄门时期,傅寒多少知道段止荣对于“慕清歌”三个字的在意。十年来,段止荣对她的消息全无所获。有人传说她病逝,也有人说她改嫁,更有人谣言她卷入宫中旧案……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段止荣抿紧唇,指尖轻抚那枚玄门护符。昏暗灯影里,金色符文若隐若现,仿佛象征着他在这深宫之中唯一的底气。
“我知晓。我会谨慎行事。”他垂眸,脑海里闪过一幕幕昔年的柔光。那个牵着他手、让他不再惧怕孤独的小姑娘,倘若还活在世上,又身在何方?若她真的回到宫里,为何从未露面?
种种疑问在胸中翻腾不休。他忽而神情一敛,低声对傅寒道:“去查。无论她人是否还在宫里,都要想方设法找到线索。”
傅寒郑重应诺:“属下谨遵殿下之令。”
烛火摇曳,映照在段止荣眼底,折射出他神色中的坚毅与彷徨。十年离宫,再归来时,命运的齿轮已然加速转动。朝堂风云、皇室争端、后宫暗涌……一切仿佛都在逼迫着他挺身迎战。可在他心底,那股对慕清歌的牵念,才是最初也是最深的执着。
夜愈深,殿外风声猎猎,仿佛刀锋一般刮过高墙朱门;宫灯暗影里,段止荣缓缓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这座皇宫每一丝沉重的呼吸。等风雨将至之时,他已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稚子。只要他还拥有那窥心之术与玄门心诀,便有机会在这险恶纷争中立足,更或能拨开重重迷雾,寻回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微笑。
他终究要走向那迷途深宫的最深处,去亲手撕裂这片虚伪的华丽帷幕。黑暗中,段止荣紧握护符,指尖微颤,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或任何事轻易夺走属于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