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傅家谋逆一案便是如此。
他身着一袭团龙袍,朝着江华松投去一抹担忧,毕竟是自己亲手提起来的宰相,可这宰相没当两年,如今居然有了将死之兆,令他心生忧虑。
“朕前日派了太医去江府,太医说您的病有所好转,如今怎么还反复了?”
“承蒙皇上挂念,下官身体无碍,只需稍养些时日。”江华松道,说完他咳嗽了两声。
皇帝眉头微微蹙起,按照惯例说了几句让他回去休息,不用上朝的客套话,两厢推诿后,双方也不再提了。
“雁州之变,绝大多数人的意思是暂且放任不管,收紧边线,先解决南方之困,以朕之见,也是如此,毕竟眼下在雁州的并非郭天君之辈,而是傅家遗子,傅十三……”
皇帝顿了顿,“说起这个傅十三,他和江家还颇有许多渊源。他与锦颂乃幼时挚友,只是听闻师母很是反对他们来往,这是为何?”
江华松笑道:“夫人拙见罢了,无非是觉得傅珉太过顽劣,担心带偏了犬子。”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而傅家之变后,锦颂却连上十三道奏疏,要带兵清剿傅珉,幼时挚友如今却反目成仇,甚是可惜。”
“眼下雁州之变,锦颂遭到囚禁,生死难料,老师就不想让朕派兵解救?”皇帝问。
江华松道:“雁州不足为虑,傅珉虽说记恨朝廷,但他现在还依附于飞彪王曹鞍,只要朝廷安抚好曹鞍,傅珉自然就算不上威胁。”
“朕观雁州战报,此前不曾知道锦颂对领兵作战也有一番见解,也难怪曾经那样激进,敢情是错用了人才,致使锦颂心头不满了。”
“犬子无知,望圣上赎罪!”江华松赶紧道。
“老师误会了。”皇帝让太监将他扶回椅子,“朕是想着雁州不能不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臣子在外受苦,自己却不闻不问,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此番召老师前来,便是想向老师求教破局之法。”
江华松捋了捋胡子,思索片刻,说道:“犬子的情况看似危急,实则不然,傅珉必不可能对他下死手。圣上若有意破局,可下发两道诏书,一道是给曹将军的劝降书,一道是给锦颂的调令,令其暂代两省总督之职。”
皇帝眸光微敛,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笑道:“本想说约老师对弈一局,既然老师身体不适,那只好下次了。”
飞彪王曹鞍盘踞章阳省,雁州位于章阴省,此举乃是阳谋,将曹鞍的所有地方权限全部交予江展暮之手,一是回避了傅珉的立场,二是表明朝廷对江展暮固守雁州的嘉奖与皇帝对他的重视。
以回避立场之后的角度来看,江展暮如今的地位不是高于傅珉,而是在飞彪王曹鞍之上。
至于此事是否也在江展暮算计之内,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他在接到调令时只是轻飘飘说了句万岁,脸上半点看不出惊讶的神情。
暖阳席卷西北,两道诏书下达时,傅珉正带着人在外巡查,来报的人一说完,他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惨白,几乎是立刻下令回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误,就是要赶在飞彪王到之前回营。
要不然,那么多的筹谋算计,一下子就全完了。
“这是我们西北盛产的麸子酒,特地献给大人当贺礼。”曹鞍拍拍手,立刻就有七八个兵士抬着酒和肉进来。
西北的羊也有一番风味,曹鞍令人直接夹起火盆当场涮烤。
他是威名赫赫的飞彪王,民间亦称他为西北王,手领西北三十万大军,个个都是精兵悍将,守卫西北边界,战功赫赫。
江展暮与他同坐在主位,他一身鲜红锦缎麒麟袍,脸上刻满了岁月斑驳,斑白的鬓发里书尽了他的沧桑,战场的残酷与风霜尽数镌刻在他的眼睛里,无论现在如何,他曾经也是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悍将,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他有些谄媚的笑容里表明了他此番前来的态度,一看便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来找新晋两省总督表忠心的。自大盛建国以来,总督一职鲜少设立,军政一体,还是两省,开国以来唯此一人。
“王爷此来路途遥远,怎么不让少将军前去迎接?”江展暮举杯道。
曹鞍拿起杯子一口干了,行为举止仍旧带着久征沙场的那种不修边幅,手拿起肉就往嘴里塞,骂骂咧咧道:“我哪敢劳烦他啊?要来救雁州,说来他就来了,若我知道他会把大人您当做俘虏囚禁起来,那小王一定会阻止他!岂能让他如此侮辱朝廷命官!”
装疯卖傻。
江展暮微微挑眉,浅声道:“看来,王爷此番是来替少将军求情的。”
曹鞍忙道:“哪里哪里,我那侄儿不懂事,是想请大人多多见谅,但他既然犯了错,理应要罚!”
再说这飞彪王,他曾与破阵候结为异姓兄弟,又将自家妹子嫁给破阵候当了继妻,二人生育一儿一女。这两家手中都握有重兵,结亲之事让朝廷深感忧虑,于是先将傅家派去东南一段时间,后又将傅家召回京城。
傅家谋逆一案,飞彪王的妹子也死了,他这人向来是个快意恩仇的男人,见子侄前来投奔,哭诉家中惨案,自然也是气不过,发誓要为傅家报仇。
话又说回来,这几年下来,大家也看清了曹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毕竟骨子里还是个忠臣良将,给朝廷效忠了几十年,突然让他拉旗造反,那还是不容易的,不过让他割据一方,他又是有这个想法的,于是在忠臣与叛臣之间反复横跳,搞得朝廷用他也不是,打他也不是,也是因为有他,这才让朝廷暂且忽视北方乱局,更加重视南方那几伙流寇了。
归功于曹鞍摇摆不定的特质,郭天君还多次发檄文要讨飞彪王,檄文中最有含金量的一句便是‘区区杀妹之仇,不足挂齿。’,引得曹鞍差点没吐血身亡。
要说傅珉埋不埋怨这个舅舅,总之他要是真听他舅舅的,这时候也不会在狂奔回来的路上了。
酒过三巡,江展暮有了些许醉意,懒了身子,松散地斜斜坐着,一边是曹鞍在为台下的表演叫好,一边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惊龙将军。
江展暮单手举着酒杯,朝着惊龙将军道:“听闻将军舞得一手好剑,不如给大家助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