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容一跺脚,既然管不了,那便不管了。
崔黛归一笑,眼中透着狡黠,“昔日先祖崔时行同曹公端义同朝为官,又私交甚笃,不料太祖嘉帝立太子时,宫中兴起巫蛊之祸。我崔氏先祖不忍彼时的二皇子蒙冤而死,在宫中救下后连夜送往巴蜀之地。曾请求祖籍蜀中的曹公施以援手,岂料曹公当面答应,背后却告密到太祖嘉帝面前。”
崔黛归说着,朝天一抱拳,道:“岂不知太祖嘉帝慧眼如炬,明辨忠奸,天家父子亦怀慈悲亲情,只是对我崔氏按御前失仪言语冒犯之罪下狱,并未追究其他。倒让曹公一番钻营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背信弃义,实在令人不齿。
在场小娘子们听完脸色一变。
各家都有在朝为官的,或是叔父祖辈,或是兄弟子侄。虽说朝堂之上利益党派之争向来惨烈,可谁也不愿自家人在朝堂上遇到这样的同僚背刺一刀。
更重要的是,后来继承太祖嘉帝大统的,可正是当时的二皇子啊。
这岂不是揭人短不成,反倒敲锣打鼓的,告诉所有人崔氏祖上的这场从龙之功么?
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再看向长泰郡主时,不由都带上了几分小心审视。
连杨昭这般不谙政事的人,脚下都不自觉远离了几分。
而谢韫却不这么想。
她父亲身为起居郎,做的便是修攥国史的事,自然对里头的门道一清二楚。
那曹端义告密不假,可人家也未同崔时行做过好友啊?
至于求助一事更是子虚乌有,消息是曹端义从一名运泔水的宫人处得知。
可崔黛归如此七分真三分假来说,个中细节到底如何,又有谁能证明真伪呢?
果然李绶便直直掉进套里去了。
此事她大略知道些许,只当政事争锋得失乃常事,却不想曹氏竟有背信之举?
“我不过教训自家表妹罢了,不想崔二姑娘牙尖嘴利,讲来这许多作古之事,”她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既然说到先祖了,不知崔二姑娘母家何处?官阶几品?”
在场的小娘子们一听都瞪大了眼睛。
这话实在无异于将崔二姑娘扒光了裸呈于人前。
谁不知崔氏从前在边关荒凉之地接回了一位私生女,便是眼前这位崔二姑娘。
甘为外室的母家,能有什么出身?
杨昭不由握紧双手,同样身为庶女,她已然能感觉到崔二姑娘的尴尬了。
若无颜提及生母,崔黛归便是连母亲都不敢认的忘恩不孝之人。
若提了,岂非更是要亲口认下这外室私生的来历?
实在是无论怎样回答,崔黛归都已是输了。
杨昭想着,心中对这个姑娘不自禁生起些同情来,更暗叹自己往日总为庶室身份自伤,但实在已算幸运。
众人目光明晃晃看着崔黛归,气氛变得僵硬而胶着,无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
累得张乐容这个主人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预备打个哈哈就此揭过。
并非她想偏帮崔黛归,实在是这个姑娘的作风她上元那夜已经见识过了,害怕再闹下去一不小心把自己设计二皇子之事都给抖落出来。
岂料崔黛归并不领情,轻轻拍开她的手,甚至往前走了两步,迎风站在台阶之上。
一拂衣袍,对着人群朗声道:“家母关氏,以区区弱质之身自立女户远赴边关抗敌,皆因不敢苟且忘先祖遗志!先祖矢志忠汉室,从刘皇叔起事,桃园结义,官渡之战诛颜良,火烧赤壁败曹操,水淹樊城斩庞德!一柄青龙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威震华夷,气吞吴魏,封候拜将,义薄云天,至今仍为民间奉为门前守将——公关是也!”
“郡主贴年节春联时,曹氏门庭之上,可千万莫贴我关公之像呐,”她说着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对着这群世家贵女们露出一个轻巧的笑来,“毕竟忠肝义胆之英雄,岂敢同背信弃义的鼠辈为伍?”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周围的小娘子们,无不在心中惊叹这位崔二姑娘的不要脸,竟将族谱修进人家关公坟头里去!
可左右相觑,愣是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李绶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才瞪一眼关边月,同样姓关,那个尖嘴猴腮咄咄逼人,偏这个是个榆木脑袋。
短兵交接一个回合下来,她发现了自己一个致命的错误:同个庶女斗嘴实在有失身份。
想明白后她瞧了一眼手边的腊梅盆栽,朝关边月使了个眼色。
关边月明白她的意思。
虽有不甘,却只能伸出手去。
她闭上眼,心想那便使力小些,只当砸个了空罢。
只是又要回去受罚了。
可意料之中的落地声并未响起。
那盆腊梅并未砸在崔黛归身上,却也没有如她所想摔在自己身前。
它被崔黛归稳稳抱在了怀中。
下一秒,崔黛归脚下一个踉跄,就见那盆腊梅倏的一下,闪电般朝李绶飞去,嘭一声狠狠砸在她腰上。
李绶应声倒地,扯动旁边几位贵女摔下去连成一片。
园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地上俱是掉落的钗环玉佩。
地上的乱作一团,站着的也没好到哪儿去,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
崔黛归抚了抚心口,后怕般讪讪道:“突然接住这么一个东西,太重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瞥一眼地上嗷嗷直叫的李绶,好心地说:“郡主娘娘还好罢?万幸离得远,不曾砸到什么,不然老夫人寿宴见血光,多不好啊?”
李绶本就疼得晕头转向,听此话更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倒过去。
张乐容盯着这一团乱哄哄的乱摊子,语速极快吩咐丫鬟:“快去请太医——”
说着脚下一痛,她抬起眼来,竟是崔黛归这个惹祸精踩了她一脚。
电光火石之间,她恍然明白过来,改口道:“不!陆表兄精通医理,快去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