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面从前便遭顾晏缉拿剿灭，组织之人十不存一，此番作为当是报复。
可不待崔黛归拍手称快，她却眼前一黑，再一睁眼，便重生回到了十八岁这年。
自三日前重生回来，崔黛归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是除掉顾晏。
此时距离父亲前世冤死狱中仅剩一年，与其周旋探查，不如先下手为强，先除祸首，其余诸事便能事缓则圆。
否则任由此人蹦跶，登高权重之时，再难抗衡。
思及此她又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再过一月，便是顾晏将玉面连根拔起之时。
窗外忽然爆出一声巨响，璀璨烟花刹那间炸开，室内瞬间亮如白昼。
崔黛归晃了眼屏风后边，借着这一瞬的亮光，只依稀判断出对面坐着的是个清瘦男子。
那男子似乎也被烟花惊到，侧头望了眼窗外，才执起手边的笔，刷刷书写起来。
片刻过后，崔黛归满意离去。
看她背影走出书肆，屏风后的男子顿时一耸肩头，松了松全身筋骨，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朝着书肆后边庭院走去。
庭院中白雪皑皑，红梅点点，廊下的红泥小火炉上温着一壶茶，热气袅袅升腾而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原本端坐着的人见他过来，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后轻声笑道：“上元佳节，也拿陈茶糊弄？”
“且多喝两口罢！过了这个月，别说陈茶，恐怕连陈水你都喝不着了！”
陈仲实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自个儿瞧吧，竟不知你这风吹就倒的模样，还值千金呢！”
顾晏伸手接过纸条，陈仲实也不多说，坐下便开始扒拉脸上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等他取下面具再回头时，只见顾晏手中空无一物，只有火炉之中燃了一半的纸条。
“......”
虽知晓买凶之人有意遮掩了字迹，留着也无用，可顾晏这不紧不慢的样子依然瞧得他火大。
“这脑袋还在脖子上悬着呢，何时咔嚓一声掉下来，倒是个清净！”他颇觉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童叁查去了，你就累死我吧，累死我你也别想活！”
“他查探，你喝茶，谁累？”
顾晏捧着暖壶，时不时拨弄下炉底的木炭，廊外风雪吹进来，落在他的肩头。
他面上淡然一如既往，不露半分情绪，“玉面向来是三百换一命，无分贵贱，这千两馈赠，倒是荣幸。”
陈仲实抓了把瓜子，“等着吧，看看你是惹了哪家的好姑娘。”
“姑娘？”
顾晏随意拨炭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方才纸上清正有力的字迹，倒不似女子笔力。
这一等，就等到了宵禁时分，童叁终于回来了。
陈仲实眼睛一亮，立刻丢了瓜子皮，“叁儿，跟到没，哪家的？”
童叁先拱手行了一礼，才向顾晏回禀道：“从书肆出去之后，那二人驾车往东市左边的几个巷子绕了三圈，后往南一路行至麒麟巷子，在巷口处分开，属下一人乏力，便找了个小叫花子跟随车夫，看方向是往西边去了，属下则一路暗随那姑娘，看着她进了沛国公府......”
陈忠实点头，“西边有许多赁车行，车夫多半是还车去了，都出来买凶了，谁愿意暴露自个儿？你可认清了当真是沛国公府？”
“确信无疑。那姑娘赶在宵禁前回府，进门时门房并未询问阻拦。”
陈仲实反倒有些拿不准了。
这沛国公府只有一个独生女，名叫张乐容，是老国公夫妇俩的心头肉，性情骄纵，与顾晏只见过两三面，次次皆是客气有礼。
这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怎会想要顾晏的命？
他偷偷瞟一眼顾晏，却见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摩挲着茶盏，半晌才问道：“可有留人盯着？”
虽是问句，却仿佛早已知晓答案。
果然，童叁摇头，面有愧色，“宵禁之后不能行走逗留，属下着急回来禀报，未顾得及......公子，属下请即刻暗中前往盯梢！”
“不必。”顾晏站起身，神色平静，“对方有备而来，精心计算时辰故布疑阵，如今再去不过徒生猜忌。”
童叁于是愈发羞愧。
顾晏虽背对着他，却仿佛能瞧见他涨红的脸，“是对方太过狡猾，此行倒也并非毫无所获，至少能排除成王了。”
陈仲实听着心中一惊，“局势竟已至此？成王不信你了？”
顾晏久居会稽，前年才上京城来，一来便取得明经科榜首，从翰林入仕，一年后便加授制诰，待诏天子，草拟诏书，成为承旨学士。
去年底，又拜中书舍人，升迁之快，惹人眼红。
如此君恩隆厚，不怪成王疑心顾晏反水，便换做陈仲实自己，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毕竟富贵迷人眼，会稽那几年的交情在一蹴而就的仕途面前，算什么呢？
如此想着，他犹豫道：“不如派个人去会稽？”
成王疑心一起，顾晏在上京的行动势必受到掣肘，届时成王那边的势力还愿不愿听其调遣，实在难说。
如若派个人去，一来可表忠心，二来居中联络，三来也便及时获悉成王举动。
他说着不由看向顾晏，却见顾晏只是伸出手来，廊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掌心，倏尔融化。
就在他以为顾晏不会再说什么时，却见前方那道身影蓦地转身。
鹅毛大雪在他身后纷落，漫天的雪寂静无声，他一袭素袍，袖口在风雪中微微飘动，亭亭风致，竟是气度凛然。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声音也仿佛从风霜雪沫之中传来，带着同样的冷冽，“如今，是成王需要我。”
“得，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陈仲实一拍脑门，眼角余光瞥见童叁还直愣愣杵在一旁，顿时气笑了，嚷道：“闭店了闭店了！我这翰墨肆可不包住店啊！”
童叁这才回过神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姑娘临走前的所作所为，面色陡然古怪起来。
他面露迟疑之色，目光缓缓投向顾晏，呐呐说道：“公子，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童叁面色涨红，语气吞吞吐吐。
顾晏不置可否，童叁便老老实实道：“那姑娘临走之前，叫人往对面福来客栈边上的小乞丐堆里送了整整五屉热包子，还有若干热汤......”
“进门杀人，出门救人。”陈仲实咂舌，“还是个讲究人呢。”
童叁听着，语气愈发低弱了下去，小声嘟囔着：“不过领取代价便是，每人都要、都要骂一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