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席而坐的宋竹央是看不见他手机屏幕的,但他很快接收到来自言若的火热视线,她满脸八卦神情,用口型向他道:
【我说什么来着!网恋!网恋!网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没成想早些谈论的话题忽的在这里得到证实,而不胜酒力的当事人正满眼幸福,似乎已经深陷在这段“恋情”中无法自拔。
宋竹央静静望着他,察觉他神情中的懊恼,而后便见他莫名将手机屏幕贴在脸颊,像在同对面打电话。
“我忘记了……阿哞……哦不对,是善良的,乐于助人的,热情的阿哞……我忘记问你了。”他的身子忽的晃向织意,很快又摆了回来,“你可以教我怎么告诉季春奶奶……她的,她的屋顶上有好多内衣裤,还有衬衫啊,袜子啊……”
他哈哈笑了声:“啊哈,是不是乌鸦在筑巢啊……你怎么不说话?”
说着便扭头寻找着什么,目光落在宋竹央身上,渴求般双手递出手机,求助道:“宋先生,他为什么不讲话?手机好像坏掉了。”
即便喝醉,在一群人中江雪侧依旧下意识找到认为最靠谱的一位,紧接着,在宋竹央的注视之下,他站起身,缓慢地挪动步伐,到宋竹央身后时借背倚了一下,十分信任地把手机举到了他的眼前。
宋竹央看了言若一眼,发觉她无声笑着,肩膀笑得抖动起来,嘴巴也无声地张合,说着:
【为什么网恋对象会叫阿哞啊!】
他收回视线,不用动,甚至只扫过,便清楚地看见那聊天框内由于江雪侧误触跳转出的一串串聊天记录。
人工智能一四三号?
宋竹央总算伸手接过手机。
背后江雪侧还倚靠着,他镜片下黑眸印着亮色,却像是要把亮也溶进眼底。
这不像是网恋,更像是……诈骗。
他的聊天对象略显敷衍地扮演“人工智能”,偶尔还会回复不及时,后学聪明了些,设置自动回复。
面对江雪侧的絮絮叨叨,它回话的字数增加,有时回复得牛头不对马嘴。但最近的回复却变得越发人性化。
仿佛计划顺利推进,下一步将要实施。
宋竹央摘下眼镜,轻皱起眉头。
“怎么样?聊什么啦?”言若忍不住轻声问,惹得织意也茫然地凑过来。
而对面的艾卢姆和莫离塔见宋竹央冷冰冰沉默着,不由也开始好奇这里头有什么,伸长了脖子等待。
“还能是什么呀……”江雪侧接茬,又高高兴兴地跑到对面,抱起小鱼儿转圈圈,“是好朋友啊,好朋友,小鱼儿,你会玩好朋友游戏吗?两只小鱼游啊游游啊游,快快……抓住他!”
他佯装抓住了小鱼儿,将他按进怀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依旧笑得开心。
艾卢姆挪挪屁股,嘟囔道:“真是个幼稚的醉鬼。”
“那可没你醉了吓人。”莫离塔揶揄,得来一拳暴击。
那边织意已经望向江雪侧,两眼弯弯,带了些羡慕:“小先生和这位朋友一定相当要好吧。”
宋竹央抬眸望了眼,思索片刻:“有名字的人工智能固然算朋友,但有姓名的人,却要斟酌。”他平静地移动拇指,点击对方的个人界面,找到删除好友的选项。
【确认删除该好友吗?】
在拇指落下之前,他听见言若惊呼:“等一下!”
于是没有下一步动作,静静等候她的解释。
原先八卦看热闹的言若大概是终于看见了屏幕,乍一看再细一看,发现这将要被删除的对象竟是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找来的陪聊小助手,急忙上前制止。
但当事人还坐在对面,虽然喝得醉醺醺的,但让他发觉真相总归不好,于是贴近宋竹央,用微弱的声音传递属于他们的暗号:“这是我找人买的系统。”
见宋竹央仍安静等着,她用两只手拢住他的左耳,将气声送了进去:“雪侧有好多心事不说,正好我看见网上有人在推销树洞系统,因为是内测,只能让开发者登录,所以就花钱让人家帮他排解一下烦恼……有时候我想知道雪侧在想什么,也可以让人家截图给我看。”
她顿了顿,继续道:“最近我还让开发人员给这个系统升级了。”
耳朵痒痒的,她不是第一次伏在他耳边说话,因此宋竹央压下心头那点微妙,待她坐了回去,方才戳穿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你是被骗了,言老师。”
他的音量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没有半点隐瞒江雪侧的意思,话语徐缓而来,没有责备:“在我看来不存在系统,只有那位开发者的角色扮演,而它应该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欺骗羞辱你们的目的,贪得无厌地收取了你们的钱财和真心,还想要得到更多。”
至于他有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
宋竹央返回聊天界面,将聊天内容退回最初,而后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上面的文字便清晰展现在言若眼前:
“你好,人工智能树洞一四三,B号测试体验版,为您服务~若您有烦恼,或无处解决的困惑,欢迎倾诉,一四三号将根据大数据库为您提供可靠建议~哟~”
莫离塔贴心地为主人念出那段文字,顺便加入自己的一些俏皮腔调。
他不知这段话有什么问题,自己的幽默没能逗笑他人,一面带着小小的尴尬,一面看见对面的言若表情怔怔的,于是吞下迷惑坐回沙发,眼神仍在对面二人间流转,充当吃瓜群众。
她陡然变了神色,像是突然想通什么,眼中先是惊讶,再是不解,而后露出愤怒,握起了拳头,气恼道:“好无聊的谐音!”
被玩弄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她是因为太笨,所以活该,可是雪侧……
“就算要骗人,怎么能用这样的谐音来……”言若喃喃着,想到这些天,这家伙顶着【你是傻哔--】的名字在江雪侧面前扮演心理疏导员,一时伤心得胸闷。
是因为她想要雪侧敞开内心,却又担心他过于懂事不愿在自己面前说真话,所以自作主张地把弟弟交给这样恶劣的、可耻的骗子。
雪侧什么都对他说了,他已经被骗过一次,她帮不上忙,又把事情搞砸了。
言若扁嘴,眼泪断了线般落下来:“我不想让他伤心,我骗了他,它也骗了他,他会很难过的。”
听见她话语中的哭腔,一旁的织意担忧地起身走近,眼中是不忍和怜惜,他俯身为她拭泪,安慰道:“姐姐小姐,您这样哭,听着让人心碎,那狡猾的骗子,他伤害了小先生,也伤透了您的心,该大哭的是他,他有世上最丑陋的心,应该将他踩进地狱里去,叫他去吃尽折磨和痛苦……”
他说着,微微一顿,视线去寻找沙发上的江雪侧,没有再把那恶毒的诅咒继续说下去。
对面的江雪侧正把小鱼儿当作抱枕,搂着小小的、温暖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发出了极小的鼾声。
言若忽然咬牙,振奋了精神。
她依旧紧攥双拳,下定了决心:“我要报警,我要抓住他,然后我要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您打算怎么做呢?”
“做法很简单。”宋竹央手指慢悠悠在手机屏幕上点着,“但如果是言老师所说的顺序,大概完成不了鼻青脸肿这一项,因此我们要……先抓住他。”
他将手机再度平放在桌上,用手指将其轻推至桌子正中,向所有人展示他方才抛出的“诱饵”,为方便织意听见,莫离塔自觉地将内容复述——
“阿哞,我有一个朋友,他和家人大吵了一架,现在离家出走了,走之前还把家里的银行卡和现金都带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相信你了,你能告诉我,有谁能收留我吗?”
“不,是我的朋友。”
宋竹央的模仿精湛,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以不经意暴露的“我”辩解收尾,直戳精髓。
本还有些不明所以的艾卢姆和莫离塔看后,再度回忆起那被支配的恐惧,悄悄汗毛竖起,默契地为对方搓搓手臂,坐姿都变得乖巧许多。
那头很快回话:
“为您推荐一个安全舒适的好去处:三季市庆夏路58号强劲网吧。网评五星,用最低的价格解决您的吃住需求,想住多久就多久。”
宋竹央左手端起小碗,仿佛举着高脚杯,红酒在里头轻轻摇晃,他右手慢条斯理打字,这次无需莫离塔开口,他一边打着,一边念着:
“阿哞,你是善良的,乐于助人的,热情的阿哞……”
莫离塔似乎看见宋竹央笑了,但又好像没有。管他有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喝了口红酒,身上开始散发出一丝酒的醇香,可是他看上去更加理智,更加平静,更加……危险。
而他们的织意殿下率先用他那温柔动人的嗓音说道:“为什么不优先为我们的成功干杯呢?”
然后是圆脸的言若小姐与主人碰杯:“干杯!”
莫离塔同艾卢姆对视一眼,不明白他们的乔迁宴怎么就变成了抓捕欺诈犯的作战会议。
要是不参与的话,总觉得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呢。
他们对着熟睡的江雪侧齐叹口气,端起红酒一饮而尽。
这杯我干了,至于西瓜头江雪侧先生,您随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