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郅存,擅长嗅到人类的希冀与恐惧,在人卸下防备之时使他精神脆弱,那样便可从其身体中抽出魂魄,被啃食过的人大多有三种下场——失忆、失智、丧命。
有的灵会通过这种方式占据人类的身体,但郅存更喜欢动物,尤其爱猫脸,因此他把人的面皮剥下,在外头套上了猫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好不容易抓到心仪的食物,却被冒出来的强大人类殴打一顿,还被放血抽筋。
郅存想到这里,有些伤心地呜咽起来,他想念在灵谷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常有自称捉妖的人类飞来谷中,但有竹的庇护,他们大多不会挨饿受惊。
面前的人类瘦小虚弱,而且十分胆小,他稍微吓一吓就晕倒了,就是魂魄明明都到躯壳边缘了,却抽不出来。
郅存饿坏了,他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只吃过两次好饭。
他的眼泪滴在江雪侧的脸上,烫得江雪侧在昏迷中也皱起了眉头。
要不杀掉好了,虽然不如活着新鲜,但是好操作。
郅存擦掉眼泪,伸出手将江雪侧杂乱的头发都往两边拨。月光从废弃民房的窗户里照进来,照在江雪侧的脸上,他脸上镀着月辉,银白银白的,长相竟有些像猫,眼尾长长的,到末端微微上勾,郅存心头仿佛被射了一箭,贴近了看他,见他生得还有几丝清纯,有些蠢蠢欲动。
“喜欢……脸……想要。”郅存突然想换张脸。
他想看看他睁眼的样子,最好笑得好看,郅存最爱笑了。
想到这里,郅存在他头顶嗅了嗅,似乎嗅到什么,酝酿了一下,模仿着他记忆中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数到三不起来的话,就要挨冻了。一……二……三!”
江雪侧猛地睁开眼来。
那双眼睛剔透晶莹的,真是好看极了,郅存开心地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江雪侧白眼一翻又要晕倒,被郅存打了一巴掌:“笑!赶紧笑!”他会的字词不多,讲话也很别扭。
脸上还黏糊糊的,又听见这张猫脸对着自己说话,江雪侧甚至都没在意被打得迅速肿起的脸颊,震惊到忘记了呼吸。
“笑!我让你笑!”
大猫脸又打了他一巴掌。
很痛,正因为痛,江雪侧才从混乱的状态中逐渐脱离出来,尽管本能地不愿相信面前所见是真的,他还是努力地,把嘴角的肌肉往上抬起来。
他想他可能是死了,因为宅男死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会转生到异世界,这些是他饱览群作得出的结论。
金手指,会有吗?
江雪侧在心内反复催眠自己:你能打败它,你能打败它,你能打败它……
但正如没出息抖动的嘴角和颤动的牙关,他连迎合那怪物露出一个正确的微笑都做不到,更别提奋力去与它反抗了。
真是一无是处。
他想即便到了异世界,只要他还是江雪侧一秒,就什么也不会改变。
沮丧和失望混杂在恐惧当中,令郅存有一丝分神,他对除希望和恐惧外的情绪不太喜欢,就像花香里掺杂了酒臭,他捂住鼻子往后跳,看见不远处站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那男孩正是白天在江雪侧姑姑面前出现的孩子。
“走开!难吃!”郅存冲他龇牙,十分嫌弃的样子。
那男孩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并且大概因为死状惨烈,散发着一股恶臭,容易被他跟上的都是一些心神不定的人,郅存便占了他的栖身之所,跟着他寻找目标下手。
当然有成功的时候,他吃了那人,把身体扔给小男孩做爸爸,就当奖励他。
“妈妈……”小孩的头掉下来,滚到江雪侧的耳朵旁边,身体于是在空气中胡乱扭动,想要追回自己的头颅。
郅存气急败坏,面目狰狞: “走开!”要是把他的宝贝熏臭了怎么办!
于是像猫咪玩球一样,猫脸人身的怪物扑到那颗头上,在江雪侧近在咫尺处激起一小阵灰尘,他听见怪物在愤恨地发出喉音,尖牙摩擦,咯吱嘎吱……那阵小小的灰尘如同烟雾一样在江雪侧眼前散开了,他一瞬感到迷惑,以为是眼睛蒙了尘,但那尘弥漫开来,像是奇妙的淡出特效,使得那些令他恐惧害怕的景象声音都逐渐模糊起来。
手臂在水泥地上撑了一下,江雪侧起身,膝盖跪地缓了会儿,站了起来。
“害怕吗?”
忽的有人站到他身旁,嗓音轻而低。江雪侧是熟悉这声音的——宋竹央。
背脊上落下的月光不知为何带了暖意,无所适从,但……充满力量,像一只带有体温的手顺着他的背安慰般抚摸,令他也像一只猫,几乎要惬意得要闭上眼睛,要去贴近。
这是梦吧。
江雪侧转过头去,看到男人就那样站着,站在他身侧,身影被飘起的尘披上名为虚渺的纱。
他想这是梦,因为异世界不可能会有宋先生,而宋先生也不可能像有什么神秘力量一样出现在他身边。
“我不怕。”江雪侧捏捏指头,正视前方。
宋竹央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郑重其事地挺直了身板,像要同他并肩作战,而江雪侧的肩膀堪及他大臂,低头便能看见那衣领下凸起的锁骨,一直延伸到一掐就断似的肩。
需要保护,但并非一无是处。
宋竹央上前,第一步踏在脚底烟尘,将迷蒙之境破开,仿佛捻灭源点,于是第二步风月清明,人眼前的朦胧障碍消失,鼻尖多了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郅存也闻到了,他手中小孩的头咚地落到地上,随即便趴到地上。此时他的体态犹如一只真正的动物,猫眼变得圆溜溜的,鼻头一抖一抖,专心致志地探寻起那丝气味来:“竹……竹,回家。”
是竹来带他回家了。
但那味道转瞬即逝,然后那放他血抽他筋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
居高临下,冷漠地望着他。
“竹,不见了。”郅存整张脸的毛都竖了起来,双腿后撤,作出防御的姿态,“除妖师!你!除妖师!”
宋竹央望着他,分明是望着同类,神色却并未有动容:“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这里不是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