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颤抖着开口,问:“哥哥,你在给我打伞吗?”
姜洄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见了曾经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嗯了一声。
离开家后的很多年,他也想过,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他会不会提前离开这个地方。
答案都是他想。但他不会。
因为对于那时的他而言,是没有力量独自生活的,离开了酒鬼父亲,他甚至连一个住所都找不到。
那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呢?
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将他拉出这滩恶心脏污的泥潭,那他的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呢?
……可这也只是想象。
因为不会有人有这个闲心,突发奇想去救一个一无是处、被称为扫把星的孩子。
他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现在不一样。
他想,哪怕重来一万次,他还是没办法对自己的痛苦视而不见。
黑崽苍白的唇瓣蠕动了一下,迅速朝自己身后的门看了一眼,捏着衣角的手不安地揉搓了一下,揉了一手冰凉的雪水。
“……哥哥,谢谢你,但是你走吧,我爸爸看见了要生气的。”
姜洄没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这孩子身上的厚厚堆积的那层风雪,随即伸手,淡淡道:“不冷吗?起来。”
“……冷。”
黑崽犹豫地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姜洄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够冷了,没想到黑崽的手更是冷得吓人,整只手都冻红了,连动一下都艰难。
他微微倾身,将这孩子的两只手都抓进了风衣里,隔着衣服,一下一下搓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地帮他回温。
黑崽愣愣的,因为离得近,甚至闻到了面前人身上清淡的香味。
很好闻,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若即若离,他也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
这个好看的哥哥……在给他暖手?
姜洄有点后悔今天没有戴手套出来,搓了两下,确定他手指能活动如初,又将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黑崽接住衣服,手指蜷缩了下,衣领里探出来的脑袋显得十分茫然:“哥哥……”
“穿上。”
姜洄自己还穿着两件毛衣和一只围巾,并不算很冷。
黑崽嘴唇蠕动了一下:“……谢谢,但是我爸爸看见会……”会更生气的。
“你住这?”
姜洄明知故问。
黑崽慢慢点了点头,低下目光。
姜洄站得很近,他又比黑崽高很多,一眼就能看见他背后还未结痂的新鲜伤口。
他神色冷了几分,扭过头,吩咐巷子口的保镖一号:“麻烦去买点烫伤药来,小孩子用的。”
保镖一号点点头,虽然跟着老板时间不长,但对方出手阔绰,也不摆什么老板架子,这点小事他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给他买的吗?
等巷子口的保镖之一都已经离开了,黑崽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
他们没聊几句,背后,原本紧闭的屋门忽然被人大力拉开了,男人不耐烦的身影旋即出现在门前。
“吵什么呢!小兔崽子又搞什么幺蛾子……”
他的声音顿住了,目光在门口站着的姜洄身上一扫而过。
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他还是能看人的,分得清穷人和富人的区别。
这小男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生,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一身的大牌货,气质也是普通人家养不出来的。
当下眼中就闪过一抹贪婪的光,又掩饰性咳了一声:“你谁啊?站这干什么?”
黑崽小声回应:“爸爸,只是一个路过的大哥哥……”
他爹瞪他:“谁问你了?”
黑崽耳朵很轻地抖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他凶狠的目光,不再说话了。
姜父看着他身上一眼看去就相当名贵的风衣,顿了顿,又骂:“从哪儿捡的衣服?谁让你穿在身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养了个捡破烂的儿子呢!”
不等黑崽回应,他又转头质问姜洄:“这是你给的?”
姜洄冷淡地看着他,并不回话。
距离他真正摆脱这个噩梦般如影随形的家,也才不过五年。
他曾以为他已经彻底放下了,因为只过去几年,连这个男人的面容他甚至都已经记不太清了,记忆中的脸只剩模糊一片。
但再次见到对方,他才知道,原来他还记得。
记得这个家带给他的一切暴力,也记得那段岁月带给他的难以磨灭的伤痕,那些辱骂、嘲讽、疼痛……堆积成了腐臭的苔藓,此后数年,在他骨缝间不断滋生出经年不散的潮湿,一旦记起,恨意就将随着回忆灭顶卷席。
而当记忆中的人再次出现在面前,那痛苦就在眼前愈发清晰。
只是保持冷静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所以此刻,哪怕内心恶心到恨不能扭头就走,脚下却还是扎了根一般,稳稳站着不曾挪动。
保镖二号察觉到不对,也走上前站在他身后,朝着男人瞪了回去。
敢吼他雇主?必须瞪回去!
姜父表情一僵,视线在他一身健硕肌肉上停顿了一下,语气收敛了几分。
“什么东西就敢往别人家孩子身上随便套,要是有什么传染病,你能付得起责吗?”
姜洄的眼神扫过他身上沾着喝醉酒后已经干涸的呕吐物的外套、再掠过他身上灰不溜秋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衣裳,眼神讥讽。
也不知道脏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