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云看到,屏幕幽幽闪烁,空旷的别墅仿佛静止一般。
“你什么时候才肯回家?”江从望问,“你房间周围的摄像头已经拆掉了,别赌气,外面不安全。”
江郁云说:“我周末来看你。”江郁云没在这间堡垒住过一天,宁愿自己住在外面的公寓。
“江郁云,你能不能听话?”江从望循循善诱地哄他,“今天你吓到没有,爸爸早跟你讲过,外面很危险,射线风暴这么严重,你要我怎么放心。”
“那你给我们学校捐高档掩体啊,捐个一千座,让我随时都有掩体躲,不就放心了。”防射线材料很稀有,即使是江从望,也不可能捐一千座这么多。
江从望也不生气,只是说:“记得周末回家,爸爸等你。”
“知道了。”江郁云挂掉通讯。
被打了岔,江郁云怅惘的情绪淡了不少,对着宋承枫的窗户讲了再见,回到生物研究所的岗位上,还有很多工作在等他。
地球时间晚上十点,远在天边的桑植终于结束工作,回到住处。
忙完了工作,还不能休息,通讯器上有很多等待回复的消息。
“桑植,幸好你不在,他娘的射线风暴又提前了。”
“陈老师被射线风暴辐射了,我在医院。”
“倒计时开始时老头在外面散步,哪个混蛋撞了他,TMD,撞老人不扶。”
“腿断了,爬也没爬进掩体。”
“我想哭。”
“怎么办。”
最后一句,方浩然用的是句号而不是问号。
被射线风暴辐射后,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患上基因病,在几年内死亡,另外百分之十,则是因为射线等级高于四级,生存期缩短至三个月左右。
桑植已经知道,这是一次四级风暴。
陈与祥老师,是方浩然的恩师,也是他的半个父亲,是给予人造子宫出生,养育院长大的方浩然最多人世间温暖的人。
此刻,桑植看着通讯器,喉咙哽住,无法回答。
通讯器又亮了,方浩然在两个小时前说:“我会让老师进入冬眠仓。”
冬眠技术是近十年来人类在生物科技上的一项巨大突破,将身患绝症的人冷冻,等待医学的进步,拯救他们的生命。
因为所需资源巨大,审核异常严格,只有对人类发展有突出贡献的人才能使用。
审核规则还有一条,原则上,冬眠者不能超过六十岁,因为有证据表明,六十岁以上的身体难以承受冬眠带来的损害。另一个冰冷的潜规则,拯救六十岁以上的人,性价比太低。
陈老师七十三岁了,桑植不知道方浩然要怎样让他冬眠。
他给方浩然打视频通讯,第一次打,没有接通。
走到窗边,举起通讯器,按下通话键。
还是没成功,莫比乌斯号上的信号太差。
桑植想了想,离开宿舍,乘坐接驳车来到空间站的指挥中枢,他需要使用直连通讯器。
空间站上的人,无论职位,每周只有一次使用直连通讯器的机会,桑植从未用过。
万幸,这个时间,有一台直连通讯器可用。
视频通讯接通了。
方浩然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眼眶通红,整个人憔悴不堪,他叫了一声:“小桑。”
桑植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又知道现在任何言语都没有用,只能问:“我能做什么?”
“陪我说说话吧。”方浩然在医院里,“还在做检查。”说着,把脸偏向一边。
如果此时桑植在方浩然身边,他会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可是现在的距离这么远,桑植只能说一些并不擅长的轻飘飘的语言,于是他说:“方浩然,桑植给你一个拥抱。”
“嗯。”
“我十五岁生日,你第一次给我买草莓蛋糕,你抱了抱我,递给我蛋糕,对我说生日快乐,今天我把这个拥抱还给你,方浩然。”桑植回忆道,声音像溪流淌过河床。
“我记得,小桑。”隔着地球的距离,方浩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给你买蛋糕吗?要存很久的钱,还要求宿管很久。”
“不知道。”那一年,桑植过得很糟,方浩然的蛋糕给了他很多力量,他却从未细究过原因。
方浩然的声音带着电流声:“是你的妈妈,她拜托我,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请我在你生日时给你买蛋糕,像她做的那样。”
他感叹:“每年你的生日,她来养育院看你,我们都可以吃到蛋糕,桑植,她很爱你。”经过今天的波折,方浩然有感而发,“你有亲人,我只有陈老师。”
桑植的声音沉甸甸的:“她一年只看我一次。”
“可是你有妈妈,你知道这有多值得羡慕吗?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她只是工作很忙,今天我才明白,有亲人的羁绊,是多珍贵的事。”
“这不值得羡慕,学长。”
“可是小桑,我从来没有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亲人。”
人造子宫出生的小孩没有父母养育,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人类的延续。
桑植想解释几句,通讯断了。
他思考了半天,文字比话语更清晰,一字一句,编辑了一条讯息,连发五遍:“学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没有亲人,我们是彼此的亲人。陈老师进冷冻仓的事,我能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桑植发过最长的讯息。
方浩然的回复在两个小时后被收到:“谢谢你,桑植。”
桑植看到了,立刻删掉自觉十分肉麻的讯息,对方浩然说:“早点休息。”
然后闭眼睡觉,连音乐都顾不上听。
仿佛眼睁睁等到现在的人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