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什么。”
“是噩梦,我梦到有人给我下迷药,把我拖走了,带到一个很黑的地方,他想拿绳子绑我的手,我要逃跑,他就捂住我的鼻子,我喘不过气,晕过去了。”陆千景说完,自己惊出了身冷。
“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真应该打死,然后呢。”
陆千景声音带了哭腔,委屈道:“幸好你来了。”
“做梦而已,没事,我帮你把那个人打成猪头了。”
“真的?”
“真的。”
就这样过去了?
江映冷眼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很快闭眼假寐。陆千景哑然,现在的感受万分诡异,她直觉他们两个都在心中作呕。夜风吹来,忽地一束光带从江映鼻尖擦过,额前发丝泛起光白的边。
雕刻精美的香炉罩银光之下,炉内檀香焚烧,正徐徐向上冒着白烟。
窗外星辉灿烂。
半个院落如浸池中,空明清透,人影逐渐清晰,密密麻麻,如水底流沙一样涌出院落。
“他们在做什么啊?”陆千景翻了个身,嗓子又干又热。
她并不关心那些人要去哪里,只是急于找个话题打破沉默。
那些人要去的地方不远,似乎就在附近,声音缥缈,却能听清内容。
有人拿棍子在树上猛敲一下,树叶摇晃,颤颤巍巍,这人声音粗犷:“白天刚来,现在又来,一年到头收成不过能换几斗米,全被你们抢去,家里还有几个小孩要养,我们弟兄几个今儿就站在这里,谁敢动一下,要钱没有!要命,用我的命换你们官老爷的命,值了!”
随即孩子的哭声尖锐起伏,听在耳中针凿一般。
江映猛睁开眼,穿戴齐整迅速下楼。陆千景捡起地上被撕成碎布的裙子,暗骂一声,不得不翻出一件新的。
漫天的痛骂排山倒海,看到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这边,汉子气势更足:“什么东西,十几年来王爷连他那一份田赋都免了,现在你们说来了个什么狗屁贵人娘娘,一天收了一年的税!我知道那群狗官都等着讨好圣上,等到圣上发现他的百姓全被你们害死,你们......你们......”
差役模样的人充耳不闻,眼珠转悠,“没有钱,一点豆子总有吧,诶,这是什么?”几个人撞开汉子,脸上挂了贼笑,毛手毛脚从树下端起一盘豆子,“带回去,今晚咱们弟兄几个下酒吃。”
脸上笑容还没褪去,手臂被人死死按住,冰冷的声音灌入耳中。
“放下。”
“什么东西,真的敢打老子......”
差役回头,表情一瞬凝滞,随即反将一军,“江大人,我们弟兄怎么收税轮不到你来管,什么芝麻破大点官,也敢来老子面前耍威风!”
江映面无表情反手一扭,逼得差役放下竹盘,差役脸色变了又变,手上没了掣肘,再不用顾忌什么,一个旋身把江映反拉下去,两人来回厮打,上风极度轮换,几轮过后,差役龇牙咧嘴,“姓江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映斥道:“不要太过分了!只让你们把该收的收上,谁许你们多收滥收?非把别人逼死才行?待我回禀郑大人,明天你不用再去布政使衙门当差。”
“老子不跟你浪费时间,走!”
陆千景从人群钻出,心里又惊又疑,借着几簇光细看江映的脸,额角挂了彩。四面人群纷纷叫好,唯有她眼中浸出泪水,捂着嘴哭了出来。好心的大娘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他没事,你郎君是个好人啊。”
大媳妇小姑娘投来羡慕的目光。
“是啊,有这么英武的夫婿,真好啊。”
陆千景干笑几声,胃里又开始翻滚,再听下去,她真的会吐。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不知从哪窜出一伙人,黑风似的卷入院中,也不说话,见着江映一窝蜂拥了上去,提起棍子闷头就打。
围观的人飞扑上去救人,那伙来路不明的人见势不妙,来也快去也快,经过陆千景时郁闷道:“不是说好在巷子里?”
陆千景心中哀嚎,嫌弃地摆手,“别跟我说话,还不快走。”
江映被人拉倒屋里坐下,四邻呼号奔走着找郎中,很快郎中提了药箱赶来,屋里屋外乱作一团,女子的哭声细若游丝,有人忧心道:“我好像见过那个衙役头子,他小姨子是王大人小妾,你得罪了他该怎么办啊!”
“怕什么,再来我们一起上。”
“一群狗贼,有什么可怕!”
“诶呀,这手臂都脱臼了!”
江映面无表情拨开给他上药的人,将目光投向正迈过门槛的碧绿裙摆。
陆千景一脸震惊,桃花眼里写满了不解。
他受小伤时她哭得天昏黑地,他被人打得浑身发疼,她反而淡定自若。
身后还跟着一个郎中,老者道袍儒雅,苍颜白发,活像个神仙,一眼便知医术更为高超。而此刻陆千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躲在人群后头绞帕子,对上他的目光,嫣红的唇向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
*
“他们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可恶?”
江映手臂脱臼,给大夫一拧,正了回来,看似无恙,但好长一段时间不能碰、不能动,一条白布吊着挂在胸前,他身上也有伤,没法上药。
陆千景打开药瓶,不知是第几次擦边试探。
药香袅袅,怪好闻的。
江映沉思片刻,道:“前面那些是衙役,后面那些......我也不知道。”
陆千景表情恐惧片刻:“那怎么办啊,万一他们还来?”
江映忽地笑了,眸中宛如一汪清泉,泉底明净,照透一切,陆千景感觉喉咙噎住,只听少年道:“后头那伙人,颇通人性。”
“啊?”
不会被打傻了吧。
“他们把我打得骨头都要散了,居然一点都没有打到脸,你说到底是谁让他们来的?我想,那个人一定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
阴阳怪气。
“哦,这几天你也别出去了,外头人好多,要是撞倒你的胳膊,可就不好了。”
江映发愁道:“那没办法啊,最近出了很多不好的事,巡抚那头让我过去。”
陆千景道:“你自己要小心点哦,这盒药是止痛的,要是疼了就擦一下,你不是还有右手吗?”
见陆千景要出门,江映忽道:“这几天城里人杂,不要到处乱跑,最好别去找杜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