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景刚沾上椅子。
身后响起短脆的咔嗒声,两扇丈把高的门板缓慢地绕着门躜转动,带起一阵凉风,吹得汗水又冰又黏地附在胳膊上。
她摇着团扇,下意识回首,门中的女子螓首微垂,双手还搭在深红的木框上,脸与素裙皆染了灰影,透着阴郁的秀美。屋宇深处,安王伏首案前,提笔疾书。
杜怀月跨过门槛,翩然走了出来,不知为何,陆千景觉得她步子经过她们时放缓了些,仿佛一片逆着风的浮云,就这么停了下来。
像是有话要说,却不愿先放下身段开口。
赵清如无意识挺直腰背,梗着脖子,这是一种戒备的姿态。陆千景不比她镇定多少,内心十分苍凉,杜怀月突然入宫,多半是要背靠皇权,清算所有得罪过她的人。她知道自己就是个没骨气的,无声看向赵清如,眼睛飞眨:要不求一求?
杜怀月与她们并没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她以后是遥不可及、受人瞩目的宠妃,虽金尊玉贵,却也不好再管宫外的事。
傻子都知道要趁着还在宫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况且,她故意放缓步子,不正是在暗示她们从前许多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她们多半要付出点代价。
她是要她们求她?
是下跪还是磕头请罪。
这些都不重要。
——该怎么称呼她?娘娘,还是照旧如常。
赵清如比陆千景多三分傲骨,翻着白眼,对着杜怀月瘪嘴,“你和我叔父说了什么?”
杜怀月眼底一抹冷意,勾着唇,用一种仿佛深水没顶、能把人闷死的口气,道:“不一直在这里听吗?”
当然听了,赵清如心想这还用你说,可惜只听了个大概:屋里低低的交谈足有一个时辰,她们趴在门下,只听见“入宫”。
老杨再要紧,一时半刻也死不掉,哪有新封的娘娘来得好玩,毕竟向来是皇帝选妃,难得看到妃子对皇帝挑挑拣拣,后宫美人如云,圣上兴许早不记得还有过什么姓杜的姑娘。
赵清如方才“一定要把人救下”“跪求死谏”的决心全都忘得精光,盯着杜怀月,目光戏谑,心里多了某些不可言喻的期许,要是圣上回一句“杜氏是谁?”才算绝妙。
杜怀月心里应当也没底吧,一想到这,她换上周到老练的语气,道:“你要入宫,也不知圣上会许什么位份?圣上现在最宠淑妃,前些天淑妃娘娘才生了个小皇子,赏了王公宗亲红漆雕盒,盒中有金玉如意,金银八宝,金银裸子更是不计其数,皇后殿下生长子时都没赏这么多东西。你说是为什么,圣上还没立太子呢。”
杜怀月心神微震,她何尝不知深宫之中举步维艰,实在用不着旁人装腔作势提醒,可那蹚浑水似比预想的更深险。
她只隐隐听闻淑妃有宠,却不知是何等程度。
皇上如果为了淑妃的儿子违抗祖制、与满朝对峙,这等炽烈的疯狂与当年倾注在她身上的爱意又有何区别?
赵清如瞅瞅破开裂隙的笑面,用“我都是为你好”的姿态表示:“你别担心,我有些特别厉害的宝物,只要有了它,你一辈子都不必担心失宠了。”
情迷剂?
是药三分毒,情迷剂却只有三分毒,无半点实在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