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成盯着那个数字,由衷笑了起来。
“妈妈,你忘了吗?”他感慨道,“虽然还有一个小时,我就14岁了。但是,一分一秒,都是我被世界赋予的权利。”
“感谢法律给予我的馈赠——”
他淡淡道:“犯罪又怎么样?我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就算不坐牢,你也没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凌逍不赞同道,“很快,我们的街坊邻居、你学校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杀人犯。”
“这是你一辈子逃不过的枷锁。”
李耀成沉吟片刻。
片刻后,他慢慢地收起了刀,踩在凌逍的脚腕上,防止她大力挣扎。
“妈妈,倒是谢谢你提醒我了。”
黑色的眼眸几近失去焦距,那似乎既不是兴奋,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疯狂。
连同自己,潜意识里想要一起毁灭的疯狂。
扑哧——
李耀成冷静、干脆地反手,将刀插入自己的左臂动脉。
大片的血液喷溅而出!
那是即使不会死亡,也至少重伤的位置。但李耀成毫不在意,只有身体猛地战栗起来,嘴唇上颤动着一丝惨淡的微笑。
“我会给这个案件提供一个完美的缘由。”
“比如,我的妈妈疯了,说了胡话、做了残忍的事——我只是被逼无奈而已。”
语气轻飘飘的。
因为这件事说到底很简单,他对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了。
凌逍愣住了,一瞬间连剧痛都忽略了。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她死死地盯着这个疯子,一会儿苦恼,一会儿无奈,最后,都唯独化成一丝奇异的悲叹,在这个小院里平静地散开。
寂静深夜,好眠时分。这个明明刚焕然一新的小院,就这样被两人的鲜血浸透,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别妄想了。”凌逍叹了口气,指着矮墙,断断续续道:“看到了吗?那里,有,有我前几天安装的微型摄像头。”
李耀成一愣。
“可以即时上传,到,到梁警官的电脑上,”凌逍一手挡着刀,一手艰难摸出手机,按到一个键,“而终端,就在这里。”
“只要我一按,你的罪行,就会全部被警方看到。”
凌逍闭上眼,按住自己的伤口。
汩汩血液流淌,天旋地转,流逝的生命已经无法止住。
她深深汲取最后的氧气,对他说道:“李耀成,不要用可怜来美化罪恶。”
或许,那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叮嘱。
站在黑与白的界限,她所能做到的,最后一次对话。
凌逍凝视着李耀成,凝视着那个少年犯逐渐离去的背影,极慢,极慢地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终于,明白……”
“生命的重量啊。”
她的手,静静垂落。
李耀成走到矮墙边,果真一个极小的机器被遮挡在树叶下,这是只有最新小说里才看到过的新东西,他从来没想过,竟然在这里看到了。
世界真的很大。
李耀成伸手,撤下那个小机器。
一闪而过的犹豫,消失在眼底。月亮被乌云遮蔽,彻底暗淡的天空中,他眼中的最后一丝亮光,也随之彻底不见了。
滴答,滴答,在那么暗的光线中,只有挂钟忠实地摇摆着。
指针即将指向12点。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迎来自己的14岁。
不过没关系……哪怕只差了几分钟,他也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毕竟,命运永远是眷顾他的。
“不行。”李耀成捏紧了一直攥在掌心的小钥匙,自言自语道。
他不断对自己重复着:“不行,我得守在这里。”
“就算所有人都疏远我,骂我,我也不在乎。因为只要透过窗户,我就可以看到你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是一家人。你,我,小樱,这是一个家庭最幸福的模样,是不是?”
“我不能被关进监狱里啊……你说呢,妈妈?”
李耀成喘着粗气,指缝中不断涌着血。最后几分钟内,他艰难靠近凌逍,试图寻求她的回答。
但凌逍没有回答。
或者说,她已再也无法回答了。
李耀成颤抖着摸着那不知何时已经冰凉的鼻息,沉默许久,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起来,踉跄地奔向那颗不知名的树。
那是去年案发第二天他自己买的樱花树,听说用心浇灌几年,就可以像隔壁家庭一样,开出繁盛、美满、绚烂的樱花。
只是……因为腐烂的土壤吗?哪怕他一直精心照料,可是这株树,从来不曾有着生长开花的样子。似乎连它的时间,也永远凝固在了去年夏末。
“妈妈,真可惜,你输了。”
“就算警方揭开所有真相,也无济于事。”
“我不会被抓起来,这才是属于我们的结局。”
第一次,李耀成撕碎了那张总是浅笑的、礼貌的、孤僻的、狡猾的假面。已经失去焦距的黑眸中,是最后的疯狂。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崩塌的小院中,放声大笑。他摸了摸眼角,不知流出来的,是不断涌动的血液,还是泪水。
李耀成拿起凌逍的手机,上面不断跳出梁胜拼命拨打的电话记录。
警笛呼啸而至,凄厉地撕破夜空。
他静静地坐在凌逍喜欢的摇椅上,慢慢等待。
这样的结局怎么样呢?
不在他的预想之内。但是,也很好。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模模糊糊地落在了手机角落小小的时间上。
咚、咚、咚。
一瞬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怎么会……!”
“哈……”
挂钟敲响12下。
立秋已经过去,万物将在此毁灭,陷入季节的轮回,等待新生。
警笛愈来愈近,惊起了上空盘旋的乌鸦,漫天乌云,凝重地蒙住了所有光芒。
老旧手机的屏幕,明明那么微弱的光,却用尽全力,似乎希望点燃整个夜空。
而那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个小小的数字——
现在时间。
01:00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