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与白,无法交融的界限。
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凌逍给李耀成夹了一块肉。他们两个坐在桌子面前,一切的怀疑试探似乎从未发生过,和谐维持着一种一戳就破、极其脆弱的母子面具。
两个人吃得极慢,直到月亮慢慢升起,菜热了几遍,还在一边聊天一边吃着。
李耀成似乎是真的很高兴,向来孤僻少语的他,对于凌逍的话,都一一回答了不少。
凌逍问:“你最喜欢哪道菜?”
李耀成咀嚼着口中的肉块,喷香扑鼻的鸭肉染上淡淡的特殊香气,甜甜的,入口有一瞬间的惊艳。他礼貌赞叹:“这道菜就很好吃。”
凌逍笑了笑:“几块就够了,倒也不用吃很多。”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你最喜欢哪个歌手?”
……
“对了,你有以后想去看一看的地方吗?”
李耀成怔忪回答:“妈妈,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凌逍想起后屋中堆满的书籍,还有墙上的一张巨大世界地图。上面标注了很多地方,和那些泛黄的书籍一样,有被抚摸的痕迹。
李耀成犹豫回答:“这个县城就够了。”
“这个世界很大,有无数的人在日复一日地生活。生命短暂而漫长,也许很久以后,你会要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显然,现在的李耀成,并不能够理解。
沉默片刻,凌逍又微微摇头,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还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渐渐地,一股融化的热意袭来,化成了从未体验过的陌生醉意。李耀成攥着手中的钥匙,慢慢思索着。
想要什么吗?
想要……
去年,他失去了唯一的陪伴。那个女孩子曾经完全属于自己,可后来她长出了翅膀,目光逐渐落在其他人的身上,逐渐飞向不属于自己的天。所以他干脆选择永永远远地用另一种方式留下了她。
就像是疯狂的罗德里克对于玛德琳小姐一样,将想要拥有的东西永远地留在身旁。玛德琳小姐复活了,整个厄舍府在同归于尽中坍塌了。但他却不会——因为他并不恐惧,也不会后悔。
他处理得很干净,一切将埋藏于土地之下,永存。
哪怕鲜血的腥臭味将他的手染了彻底,声嘶力竭的恐惧哭喊偶尔会回荡耳边,也不曾让他有过任何动摇。哪怕隔壁的悲鸣与哭泣日日夜夜响彻这条石头路,他也无所感觉。
他想,命运对他是眷顾的,他与这些普通人,从来都不一样。
慢慢地,晕乎乎的头脑陷入愉快的安眠。困倦感袭来,眼前的一切微微摇晃,李耀成无意识攥紧钥匙,不由喃喃自语:
“想要彻底地,永远拥有现在这样……独属于我的东西。”
眼皮逐渐落下,挂钟的声音沉闷地敲响,一下,又一下……分辨不清到底敲了多少次。在陷入久违的好眠之前,李耀成看到凌逍坐在对面,一动不动。
那张王燕红的脸已逐渐看不清五官,唯独那双完全不同的,明亮的眼睛,映照出自己刹那间扭曲而丑陋的模样。
啊,她是谁?
“李耀成,生命从来不是什么‘东西’。况且,没有任何人,应该属于你。”
模模糊糊中,她似乎第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仿佛是最后的告别。
哈,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也要离开……还不如和程小樱一样,永远留下来。
滴滴答答,直到许久一阵凉风袭来,夜色温柔如水。
李耀成醒来的时候,挂钟再度轰鸣,时针指向了夜晚十点整。
是今天特别困吗?所以才会睡着了?
而凌逍,依旧坐在自己的对面,安安静静地,似乎从未移动过。
她听着挂钟的声响,以及吹过树梢低浅的风声。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啜饮。
有乌鸦在小院上空嘶鸣盘旋。
“醒了?”凌逍自顾自地说道。
那最后温情的、和谐的泡沫,一瞬间就被戳破,终于成了一场虚幻。揭开后,只不过是被掩藏的,血淋淋的罪恶。
“醒了,我们就将一切彻底地开诚布公吧。”
一瞬间,李耀成的瞳孔剧烈收缩!
“妈妈……不要说下去了。”
威胁,其中又隐含一丝拒绝的祈求。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生活下去,对谁都好,不是吗?
不——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不,万事皆有因果。就算这一切你隐藏得很好,但只要做过,就注定了结局。”
“现在,我要说的是关于去年6月28日,程小樱的死……”
凌逍看着李耀成,就像望向恍若深渊的浓重黑暗。
她不顾李耀成的祈求阻拦,平静说道:
“以及,这具身体的儿子,是一个无法饶恕的杀人犯,这件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