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整个南州城的贵公子都在,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会可怜我,都把我当逗乐的玩意儿。”沈美娘突然莞尔一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孙公子,是不把人当人看的。”
沈美娘眼里一闪而过恨意。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揉捏了自己的裙角很久了。
宋江江将车停下,握住她的手。
他想安慰沈美娘,却发现在她讲述过往后,什么言语上的慰藉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美娘先笑开:“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不是的。
她记得每一份恨意,也从未放下。
她想剜下那些凝视她的眼睛,想割掉那些调戏她的舌头,想让他们也体会到被羞辱的滋味。
不过……沈美娘不想让这些阴暗的想法被宋江江知道。
会吓到他的。
“沈美娘。”宋江江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
沈美娘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不用强颜欢笑。”宋江江红了眼眶,“至少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
沈美娘听到宋江江的话,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也没哭,亦或是感动,只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年。
宋江江突然抱住她,应该说是用尽全力般紧紧拥抱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般。
“沈美娘,我昨日也不是生你气。”宋江江解释。
“我确实不想你对叶随那么笑,也不想你对任何男人那么笑。”宋江江闷闷道,“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不是吃叶随的醋,也不是对你的占有欲作祟。”
“我是不想你笑不由心,我想你自由,我想你快乐!”宋江江道。
沈美娘听完宋江江的话疑惑偏头:“什么是自由?”
“自由……自由就是你可以随心而活,身不快不必强饮,心不乐不必强笑。你也不是物品,你不属于任何人,你是个人,是个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的人!”宋江江道。
他其实也是自己从札记里总结的。
但娘亲世界的“自由”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沈美娘听完宋江江的话,默了许久,方笑出声:“小剑客,这也是你娘那个世界的道理和词儿?”
她看到宋江江又点了点头。
“真好。”沈美娘感叹道,“你娘亲那个世界,我都想去了。”
真是比这个烂透了的人间,好上千倍万倍,叫人羡慕至极。
“我也要和小剑客你说句对不起,”沈美娘难得和人低头,浑身都不自在,“如果那个文昭皇后,她也懂什么是‘自由’,向往‘自由’的话,那她当皇后,确实挺可怜的。”
宋江江愣住。
他从小听过最多的关于他娘的话,就是说她不知好歹。
明明父皇为了她废元后、杀亲子、斗世家,把她都捧到高位了,为何她还是不满意。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娘是可怜的。
但……宋江江也意识到沈美娘不是她母亲家乡的人,甚至可能和那里毫无关联。
不然她不会连“自由”这个词语都不知道。
宋江江看着沈美娘眼里真切的歉意和同情。
可就算沈美娘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又如何呢?
他们其实都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可他们可以听懂彼此说话,也愿意听彼此说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驴车重新启程,天已将明,空气格外清新,两人都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沈美娘的鬓发被风吹动,她恬淡温柔地偏过头看宋江江。
宋江江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沈美娘在撩人这件事上得心应手:“看我的心上人,怎么就长得这么合我心意。”
她话音刚落,宋江江就如她预料地红了脸。
沈美娘笑意更深:“宋江江,我可是给你通融了哦。”
宋江江:“什么?”
“在我的家乡,男孩子都得会用木叶吹情歌,以叶为媒才能博得女儿芳心。难道你会吗?”沈美娘问。
木叶吹奏情歌?这怎么可能呢?
宋江江摇头,正想和沈美娘说他可以学,就听到沈美娘清脆的笑声:“不过嘛,看在你除了不会用木叶吹情歌,别的都还不错,就宽容宽容你啦!”
天尽头翻出微微的白,沈美娘脸上的笑意也能看得愈加清晰。
这次不再是讨好的、被迫的、习惯了的笑意,而是沈美娘真的很欢喜。
她仰起头,大声唱起家乡的歌:
“大山的木叶烂成堆,只因小郎不会吹,几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
高坡上种荞哪用灰,哥妹相爱哪用媒,用得灰来荞要倒,用得媒来惹是非……”①
宋江江能听出来,这是沈美娘上次跳舞时哼的调调。
这次她没有用乡音,是用官话唱的,宋江江也大致听懂了这首歌的意思。
他不会唱歌,只在沈美娘停歇的空隙,答了一句:“哥妹相爱不用媒。”
沈美娘得到回应,笑着继续唱歌,她的歌声嘹亮干净,天也伴着歌声渐渐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