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里,她早就摸清楚了芙蓉谷的每一条小路。
更清楚这处林中夏日没有野兽,得到了冬日才可能有存粮不够的野狼,会到这里来觅食,甚至可能会进村骚扰村民。
那些野兽低吼的声音,应当是从更远的山头飘来的声音。
她提着裙摆渐渐深入林中,很快就看到了在林中等她的人。
“二公子。”沈美娘轻轻唤了声。
听到她的声音,叶随急切地跑到她面前,不顾礼法猛地攥住她的手:“美娘,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沈美娘还在府中时,叶随就瞧上了她。
可不知为何,不论他怎么向父亲讨要,父亲就是舍不得将沈美娘送给他。
母亲将她赶出府后,自己虽托林护院几次给她递消息,她却从未回应过。
直到昨日她才突然和林护院说,今晚想和他见一面。
想来沈美娘这是终于吃不了苦,打算从了自己。
“二公子,其实,美娘也很想您。只是主母说得对,奴婢卑贱之身,怎么能攀附您呢?”沈美娘眼里汪着眼泪,实在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叶随瞧了,连忙哄她:“你放心,我会说服母亲的,不说是妾室,至少也会纳你做个通房丫头的。”
“当真?”沈美娘娇声问。
见叶随点头,她便偏过头轻轻笑了。
两人间朦胧的灯火拢着美人,叶随不由看得入迷。
沈美娘的眼角余光扫过林外,终于看到了远处点点隐隐约约的灯火。
李嬷嬷和那几个护院真是太差劲儿了些,居然这么久才跟上来。
“美娘……”叶随盯着沈美娘,想就这样吻下来,却被沈美娘伸手捂住嘴。
沈美娘羞涩轻笑:“林护院还在瞧着。”
叶随立刻会意,让林护院往后退了退,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靠近、不许出声。”
“公子真好。”沈美娘将手中的腰带拿出给叶随,“这是奴婢亲自绣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叶随立刻道。
他也只提了一盏灯,暖黄的烛火映着沈美娘姣好的容颜,更看得他春心荡漾。
沈美娘这般温柔又美丽的女子,不知比他府中那个母老虎好了多少。
“哎呀。”沈美娘握住叶随伸向她衣带的手,“公子怎么这般性急……这样吧,我用腰带缠住公子的眼,若是公子能抓住我,我便……”
她没将话说完,叶随却登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只当这是闺房情\趣,也没有拂了美人意,连声道好。
沈美娘用腰带蒙住叶随的眼,用脚将叶随放在地上的灯一脚踢灭。
“在这边。”沈美娘一声声误导叶随。
她将帏帽脱下往林护院那边一扔,叶随自以为找到了沈美娘的地方,欢天喜地而去。
沈美娘却已经躲到了高处的树林里去,她看到逐渐靠近林护院的叶随捂住嘴偷笑。
风越来越大,雨终于落下,李嬷嬷手中的灯笼也被狂风吹灭。
叶随一直没抓到沈美娘,不禁耐不住性子:“美娘,下雨了……”
听到有男人喊沈美娘的声音,李嬷嬷确信捉奸成功,带着那群护卫就上前按着叶随,就是一顿揍。
沈美娘听到男人惨叫的声音,拢了拢身上的蓑衣,眯着眼俯视远处看不真切的黑影。
她扯了扯嘴角,才哼着小调,欢欢喜喜绕了另一条小路离开。
在叶府时,叶随有事没事就喜欢调戏沈美娘,她早就想狠狠收拾这人一顿了。
今日这人终于挨了顿揍,沈美娘心情颇为不错,脚步也愈加轻快起来。
但没走多远,她的脚就被突然捉住,若不是她稳住了身子,差点一头栽进泥里去。
“什么人!”沈美娘呵斥道。
她今日这身衣裳可是她最喜欢的那几身之一,要是沾了泥巴,她和这人没完!
但沈美娘很快察觉出不对。
抓住她脚踝的这只手,很冰,不像是活人的手。
沈美娘的脑子一瞬间闪过许多听说过的故事,什么活死人,什么妖鬼……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放开。”沈美娘呵斥。
就算是鬼又怎么样?
沈美娘连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都不怕,更别提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倘若当真是受了苦的冤魂,那就是成了鬼魅,也该去和生前做恶之人讨要公道才是。
像这种迫害无辜路人的东西,想必道行也没多高。
见他不肯放手,沈美娘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告诉你,你杀了我,我定也会变成厉鬼,决不放过你。”
沈美娘还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她要现在就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死了,她怨气比谁都大。
死就死,这东西能成妖鬼,她就不能吗?
等她成了妖鬼,她第一个来把这东西给吞了。
可能是沈美娘的话吓到了那东西,他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沈美娘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俯下身才听清他的话:“救……救救我……”
原来是个人啊。
沈美娘这才从被雨水浸透的泥土散发出来的怪味里,辨认出一些血腥的味道。
这个人应当还受了重伤。
大雨过后,巢穴受损的猛兽,也会像冬日那般外出觅食,再加上此人身上的血腥味,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放手。”可惜沈美娘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的语气仍就平淡冷静。
雨夜受了重伤的男人——不管对方是得罪了人,还是逃奴什么的,都可能给自己惹祸上身。
沈美娘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更不会在自己的生活里埋下未知的隐患。
可男人大抵伤得太重,听了沈美娘的话也没有松开手。
“你不放,我自己扒开可以了吧?”沈美娘弯下腰将男人的手指一根根扒开。
她身上宽大蓑衣,也替男人挡住了一些雨。
他得以积攒更多的力气,很轻很轻地真诚恳求沈美娘:“这位娘子,能不能请你救救我。”
沈美娘的动作一顿,旋即更加利落地将男人的手从自己的脚踝上拽下来。
她用力擦了把男人的脸,凑近才发现这人瞧着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眉眼稚嫩又单纯,好看得像画上的仙童。
不像叶随那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虚弱,眼前的少年即使身体虚弱至极,却仍清隽正直。
让沈美娘想起了竹屋旁经雨更加挺直的翠竹。
“你说什么?”沈美娘问。
比起少年人好看的脸,她更在乎对方刚才的话。
“请、请你救救我……”少年喃喃,随即晕了过去。
沈美娘目光沉沉盯着眼前人,还是没有动作。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白花花的光瞬间将深沉的夜照得如白昼。
少年血肉模糊的泥人模样随着光,落在沈美娘的眼里。
迟滞于白光的雷鸣声片刻后才“轰隆轰隆”响彻山谷,在她耳边突兀炸开。
沈美娘终于挪了挪脚。
她扶起少年,轻斥:“冤家。”
既然都开口求她了,那她就大发慈悲救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