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书立在廊下,听着院外仆役脚步声渐远,才缓步向书房而去。
今日他未随关宁前往松吴江,而是去往赈粮之地,核查粮食分发情况,一直到晚间才归府。
他原本并未多想,可入府后,听到下人提起——关大人今日在画舫上宴饮,宣州刺史设宴款待,还有歌姬舞姬作陪。
他脚步一顿,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画舫、宴席、歌姬……他隐隐想到前日宴席上的清倌,那时的自己已觉得无比难堪,今日又如何?
他压下莫名的情绪,推开书房的门,见关宁正坐在桌案前,执笔描摹着什么。她一身素白衣裳,乌发挽在脑后,未着官袍,显得随意而松快。
听到脚步声,她未抬头,只是淡淡道:“回来了?”
赵怀书微微一笑,语气温润:“嗯。”
他走到桌前,见她正摊开一张粗略的地图,描绘着今日所见的堤坝形势,纸上几处涂黑的位置,想来是重点考察的地方。
他静静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笔锋流畅地勾勒出松吴江沿线,不觉心头微暖。
她从未懈怠,连夜都在思考案情。
他垂眸,正要开口询问,关宁却率先道:“今日画舫之宴,你可惜没去。”
赵怀书的手微微一紧,脸上仍是淡然:“未何可惜?”
关宁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一眼,似是察觉了他的微妙情绪,便轻轻放下笔,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扬。
“遇到一个有趣的人。”她语调轻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赵怀书心中一紧,手指收拢在袖中,听到“有趣”二字时,他想问些什么,喉间却微微发涩。
关宁望着他,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赵怀书怔了一瞬,耳尖悄然泛起些微的红。
他自知失态,心下暗自懊恼,却仍旧不动声色,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情绪:“既如此,关奉使遇上的,是何人?”
关宁低头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慢条斯理地道:“画舫上的歌姬,名唤阿紫。”
赵怀书微微蹙眉:“歌姬?”
“嗯。”关宁将茶杯放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方才的表情……是在想什么?”
赵怀书一怔,立刻低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波动,嘴角仍是温和的笑意:“关大人多想了。”
“是吗?”关宁懒懒地靠着椅背,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心知赵怀书并未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冷静无波。
他总是如此,明明心绪翻涌,却习惯性地掩藏在平静的笑意下,不愿被人察觉。
她见过他眼底压抑的情绪,也见过他微妙的忌惮与酸涩,只是他不说,她也懒得点破。
过了片刻,她才继续道:“这阿紫,倒是个妙人。”
赵怀书抬眸,轻声问:“如何个妙法?”
关宁勾唇,似笑非笑:“她知我是宁州人。”
赵怀书微微一愣,眸色微深:“她怎知?”
“她说,她记性极好,只要听过一次的地方口音,便能辨别出来。”关宁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兴趣和猜忌。
赵怀书垂眸思索。
还有就是——她不像严秋双那样对她试探,却无法毫无戒心,反而带着一丝隐晦的防备。
她顿了顿,眼神微敛,慢声道:“她在与我交谈时,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远不近,也不过于亲近。”
赵怀书静静听着,心中隐隐升起几分警惕。
他思忖片刻,沉声道:“此人……不可小觑。”
“自然。”关宁淡然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怀书微微点头,心中却仍旧残存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方才的酸涩尚未完全消散,可此刻听到关宁这番分析,又忍不住为她的敏锐而生出些微骄傲。
她向来如此,沉稳、清醒,绝不因一时情绪而乱了分寸。
他心头一松,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既如此,奉使可是打算与她再接触?”
关宁点点头,她打算调查一下那名女子。
赵怀书微微怔住,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她这目光,仿佛能将他所有的小心思看得通透。
他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无奈,声音依旧温润:“奉使当小心。”
关宁勾唇一笑,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轻声道:“嗯,会的。”
赵怀书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叹,终究没再多言。
他知晓,眼前的女子,虽看似无意,但凡事尽在掌控之中。
她从来不会被谁左右。
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