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大人教我们,我们连自己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一名宫女垂首轻语。
“是啊,能识字,就像看见了一扇窗,我们不再那么害怕了。”另一人附和。
“那就好好珍惜机会。”关宁语气郑重,“既然院里有桌子,接下来大家便在院中学习,不必再拘束。书写需要专注,学习也需要欢喜,莫要太紧张。”
众人应声散去,开始为晚间的学习做准备。
夜晚,烛光摇曳。关宁站在屋门口,看着那几张简陋的长桌,心中思绪万千。
这些人都是宫中最低等的奴仆,平日里连说话的资格都要看人脸色,如今却因学会一个简单的字而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她再一次想起自己梦中那个国度,那些孩子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一笔一画书写着梦想,而眼前这群人,却只能在昏暗的烛光下,用破木板拼成的桌子,学习用最拙劣的字迹书写自己的名字。
她轻轻叹了口气。
可即便如此,她仍能看到他们眼中的光。
正如她心中所想,光若不点燃,便永远不会出现。
*
大康元安二十年夏,《减赋税条文》终于以圣旨形式从大内传出,迅速颁布至各地州县。
这条旨意内容简明,但却以罕见的果决口吻要求各地府衙减免三成农税,以解天灾之后百姓困厄。
与此同时,另一条旨意下达给户部,要求削减朝廷非必要开支,尤其是各品级官员俸禄以及宫中用度。
在这两条旨意的推动下,一股无声的震动从京城蔓延到整个大康疆土。
朝堂之下,许多世家官员面色铁青,削减赋税直接影响了他们在地方上的利益。
各地州牧府中的赋税盘剥向来是当地财源的重要支撑,这次却不得不割舍部分好处,而减俸禄更是让这些高官贵胄的日子添了几分紧迫感。
但是,皇帝摆出的借天灾、国库空虚、边境战乱的事实,却让他们一时无法驳斥,若在这种情况下反对减赋税,便成了不体恤百姓之人。
尽管如此,世家也非轻易退步之辈。
“陛下,”礼部侍郎梁秋实站出班列,恭敬地躬身,“此条新法虽出于仁政之心,但是否过于仓促?各地州县在实施过程中难免出现滥用之事,恐有失公允。”
另一名官员随即附和:“正是,若无细则,恐致民心不稳。”
“既然担忧滥用,”皇帝微微一笑,“那便由司宫台负责监督执行。”
司宫台,乃司察司其下八台之一,司察司这个皇帝亲自设立的机构,因直接听命于天子而被视作众臣的天敌。提及此名,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至于细则,”皇帝继续道,“政事堂早有成稿,明日便可颁行。”
陆孟缓缓上前跪下,高声道:“陛下圣明!只是微臣仍忧心,世家官员中,或有借灾年之名拖延赋税减免,甚至徇私枉法,微臣斗胆建议,应在细则中加入责罚条款,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朝堂再度涌动暗潮。
“此言过激!”刑部侍郎站出,语气虽平缓却不容置疑,“各地灾情尚未完全统计清楚,若强行推行过严的条文,岂不是徒增民间怨气?”
“吕大人言之有理。”李博接话道,“施政当以平稳为要,否则新法未成效,先生乱象。”
皇帝目光扫过殿内,神色不动。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一日又一日,最终,两派各退一步。
减赋税的新法得以推行,但具体实施细则更加宽泛,给了地方世家一些操作空间。
皇帝对此似并不介怀,反而将精力放在削减官员用度和加强司察司权力上。
*
后宫中关宁教宫人习字的消息,终于传到皇帝耳中。
“教宫女、太监识字?”
宣政殿内,皇帝停下批阅奏折的手,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内常侍:“教她们写字做什么?”
内常侍顿时躬身回答:“听说是宫女和太监帮她整理过房舍后,想讨个好处,于是关掌记便教了他们写字。至于写些什么,奴婢并不知晓。”
“哦?”皇帝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笔杆,眼底露出几分难得的兴趣,“倒是稀奇。以往永巷令大多都是六局女官,皆忙于事务,哪里会有人特意教这些下人写字。”
他顿了顿,唇角微扬:“传旨下去,不必阻拦。她若是有闲心,不妨让她尽管教。”
内常侍愣了一下,试探道:“陛下,这样是否……?”
“无妨。”皇帝语气淡然,“教些字又如何?不过是几个不识字的奴才罢了。”
但话虽如此,他的眸光却意味深长:“传话给司察司的人,顺便留意一下,看看她教的,究竟是什么字。”
减赋税和削俸禄的政策,似乎已经打开了一个新局面。
司宫台的密报如雪片般送往皇宫,虽然地方上对减赋税的执行充满隐患,但整体推行仍算顺利。
而削俸这一举措,更是成了朝堂官员试探彼此立场的重要信号。
皇帝站在宣政殿外的长廊上,目光远眺宫墙外的苍茫天际,看着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淡,低声自语:“倒是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