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凛的动作随着“南亭夫人”四个字出口慢慢顿住了,但她并没有声张,只是听邢北行继续说着。
“我们进来的目的就是杀南亭夫人的,她如果不死,梦塚就不会消散,失踪的平民仍然寻不到踪迹。”邢北行顿了一下,接着道,“所以我们这些人不完成目标是不会回去的,就算死了,总部也会源源不断的派人进来,直到毁了梦塚为止。。”
“哦?”纪凛听完他的话挑了一下眉,转头看着他笑道,“所以你今晚是来杀我的吗?”
邢北行认真的看着她,片刻后摇摇头。
纪凛不解地歪了一下头。
晚风拂面而过,男人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看着纪凛的脸,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道:“我想……保护你。”
他说得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许诺一般。
纪凛安静的听完他的话,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轻巧,还是觉得他太弱小,不自量力。
“我可是南亭夫人啊,”纪凛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自嘲道,“我是那个无恶不作人人喊打喊杀的南亭夫人啊……你这么背叛你的组织,合适吗?”
“这不是背叛,这是坚守正义。”邢北行严肃地回答道,“而且你不要这么说自己,我相信一个对生命有怜悯的人,不会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冷血的女人的。”
她不惜扮做恶人杀他们只是怕他们耽于梦境忘记自己,可是就算如此她也用了最干脆的手段,避免他们遭受死亡的折磨;她会为了母亲而流泪,会剜心头血来超度亡灵;也会无微不至的照顾尚是少年人的王羡安;也会下意识驯马救人……
这样的人,对生命有怜悯,有敬畏,怎么可能做得出那般杀戮之事?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史书是人写的,是人就会有感情,就会有误判。历史总对女子不公,女子的功勋总会被男人取代,而男人犯的错经常怪罪于红颜。”
“我相信你。”他说。
纪凛别过脸去,没看他。
她的眼睛有点泛酸,喉咙像是卡着什么东西,有些难受。
她本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名誉,可是这一路跟着这些后生走来,听着他们对“南亭公子”和“南亭夫人”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难免心生讽刺。
那些明明该是她的盛誉,凭什么记挂在他纪南亭头上?
凭什么她就要遭受万人唾骂呢?
纪凛低下了头,许久都没有没有说话了。
黑云渐渐隐匿了星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凛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邢北行看着她。
她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了阴影里,着实看不出她的表情,只是眼角的位置仿佛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接着缓缓开口道:“这里是个梦境种,是我徒弟向令颜来寻我的执念。其实当年我不太喜欢她,可是我没想到她最后的执念是我……”纪凛说道此处顿了一下,像是在平复心绪,片刻后平静道:“明天去宁安公主府接你的发妻,我带你们出去。”
她说完也没看邢北行,只是将通讯器和枪放在了他面前不远处,起身就要走。
邢北行在她说完话之后对那个“发妻”一词反应了许久,直到纪凛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个“发妻”指的是谁。
“不是,”邢北行立刻扭头喊住她解释道,“你是说贺琳琳吗?她不是我发妻,她只是我邻家的妹妹的而已,我没结婚呢,我连女朋友都没交过!”
纪凛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邢北行脸有些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着急解释个什么劲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纪凛误会。
就算要解释的话只说前半句就好了,后半句着实显得太多余了。
光线太暗,他不知道纪凛现在是什么表情,手心都紧张地微微开始出汗。
心脏一下一下在胸膛里跳动。
皎洁的月光缓缓的从云朵里探出头来,清冷的光晕洒在眼前之人的身上,纪凛低头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竟然还未曾婚配。”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笑意。
邢北行对她这句话有点哭笑不得:“我才二十五,没结婚很正常好吗?”
纪凛听见了他的年龄,笑意更甚了,竟有点止不住的意思。
邢北行倒是第一次见她笑的这么开心,眉眼都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许愿跟他说古代男子15岁就能成亲,20岁结婚都算晚的。
可能在纪凛心里,自己25还没有老婆,应该是个没人要的老光棍了。
纪凛笑了一会儿,终于缓和了下来,倏尔问道:“你有纳妾吗?”
邢北行:“……”
在某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浓浓的代沟。
他看着她,耐心的解释道:“我们那个年代女性20岁才能结婚,男性22岁,一位男性只能和一位女性共度一生,这叫做一夫一妻制。”
青年人的声线温和低沉,在静谧的夜里像是一汪清泉一样淌入人心。
纪凛听着他的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仰头向了别处,宛若叹息般道:“后世……”
她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了夜晚的风里,邢北行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像是向往,又像是无奈。
“明日梦境种碎裂的时候梦塚会不稳,届时你可以联系一下你们的总部,应该没问题的。”纪凛说着看向了他,目光平静地问道:“那时你会杀我吗?”
“不会。”邢北行认真的道。
纪凛笑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纪凛,凛凛岁云暮的凛,岁岁是我的小字。”她说完望向了天际,而后一挥手,道:“……送你个见面礼。”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天空的乌云散去,月色皎皎,星河万里。
那是邢北行从未见过了梦幻夜色。
“明天见。”她说着,消失在了夜里。
有人是梦里的神明,掌握四时变换,日升月落,山川湖海,众生生死轮回。
可是神的眼里满是悲悯。
她没法救自己,也没法救众生。
“凛凛岁云暮……”邢北行看着漫天的星光,喃喃地念及纪凛刚才提到的诗句,“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他看着月色,饮了一口酒。
“这个名字……不太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