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眼神微闪,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忙老实点头,顺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生怕露出破绽。
老仵作不急着上前向那藏青官袍的男子行礼,更未第一时间进入屋内验尸,而是兜转到几名僧人身旁,低声打探死者身份与细节。
这不免令谷星心生几分好奇,她侧耳细听老仵作与僧人交谈,眼角余光却不停扫视在场众人,脑中迅速梳理着所获讯息。
原来今日来此的贵妇人,竟是当朝太后!
因冬至将至,太后欲于长云寺举行“荐福法会”,为皇帝、皇嗣及皇族祈福。
故今日,太后携礼部、枢密院、僧录司诸多官员僧侣前来长云寺,商议典礼诸事,并提前礼佛诵经,设坛施斋。
而那名身披藏青官袍之人,便是此番护卫太后的都承旨——梁飞。
本该随行返回的梁飞,原已护送太后离开,却在途中忽然收到一封密报。
密报言及,方才于晚课时因病退席的僧录司,竟被发现死于禅房之内!
死因不明,事关重大。
然此事若惊扰太后,恐引宫廷震动,于是梁飞即刻折返,留驻长云寺处理此案,而礼部则继续护送太后回宫。
谷星默默颔首,眸光微转,望向那间僧房,脑海中迅速梳理着所获讯息,将耳闻目睹的一切串联起来。
她虽未得全貌,却已隐隐推测出几分事情缘由。
然而她并不知道,当她踏入那间禅房之时,所见之景,或许将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谷星心中痒痒的,正盘算着该如何寻个由头混进去,便见老仵作终于闭了嘴,赶忙趁机问道:
“我们何时入内尸检?又为何不向那都承旨大人行礼问安?”
老仵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凌厉地扫了她一眼,似有训斥之意。
他原本想直接呵斥,却又顾及同僚颜面,话音一顿,最终冷冷道:
“……阿亦曾言你自幼聪慧机灵,怎连这等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谷星蓦地被这熟悉的训斥语气一激,瞬间梦回教授研究室的恐怖回忆,背脊骤然挺直,老老实实挨训。
“你我皆非枢密院属员,并不需向枢密院官员行礼,也无须与其交涉。”
“此刻我等只需候场,望、闻、问、切,可懂?”
“待上官到场,方可进入禅房,正式验尸。”
谷星微微低眉,暗自思忖着自己与老仵作究竟归属于何衙门。
然而答案很快便降临了。
骤然间,众人脚步声由远及近,院内手持灯笼的影影绰绰,灯火摇曳,映得庭院光影交错。
而那紫色官袍的身影,便在光影浮动间,缓步踏入院中。
谷星目光一转,落在那人身上,待看清他的冰冷面具之时,心头一震,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一口气直接噎在了喉间。
她早该猜到的。
可她偏偏不愿相信这个答案……
“萧大人!”
枢密院都承旨梁飞迅步上前,径直掠过众人,于门前拱手寒暄。
谷星趁机往旁缩了一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向老仵作低语:“我忽地又肚子疼……待会儿我回——”
话音未落,便觉手腕猛地一紧,被老仵作一把拽住!
她蓦地一僵,猛然抬眸,便见老仵作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怒瞪着她,就连额角的皱纹都因怒意微微舒展。
“憋着!”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老仵作连拖带拽地扯到了萧枫凛面前。
“大人,卑职乃刑部仵作荀忠,现已做好准备,随时可进房内验尸。”
老仵作声音一落,萧枫凛淡淡颔首,目光扫过众人,随即停留在谷星身上。
“这位是——”
老仵作毫不迟疑地答道:“助手古兴。”
萧枫凛闻言,微微一顿,语气平淡,似是寻常寒暄。
“倒是个好名字。”
谷星心中一紧,悄悄屏住呼吸,垂眸压低存在感,心中暗自作法——求一道天雷劈向萧枫凛。
然而萧枫凛却未就此移开目光。
他似是随意地扫过她,语气平静,关心道:“你脖子可是有暗伤。”
谷星:“……”
她自然听得出男主话里的阴阳怪气……
谷星的手指微微收紧,暗自思索着该如何圆过去。
然而老仵作却是不依不饶,他膝盖猛地一顶,措不及防地将谷星惊得猛然抬头,正好对上萧枫凛那双含着冰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若静止。
萧枫凛神色不变,嘴角微微勾了勾,随即收回目光,语气不疾不徐地道:
“那便辛苦二位了。”
老仵作连忙拱手,“本职所在,不敢怠慢。”
谷星双眼无光,心如死灰。
萧枫凛定是知晓她的身份了。
然而他却未曾当场拆穿,甚至未对她多加询问,想来是默许她以“古兴”之名参与验尸。
她暗暗咬牙,硬着头皮跟在老仵作身后,安静地扮演着着仵作助手“古兴”的身份。
“案情。”
萧枫凛淡声开口,随即轻轻抬手接过卷宗,示意僧众将情况如实禀报。
人群中,一名僧人低眉垂目,身形高瘦,面色苍白,似是惊魂未定,声音微微发颤:
“小僧法号‘净寂’,平日里在无念师父房中奉茶,整理经卷。今日戌时三刻,无念师父言身体不适,需回禅房修养,遂离席晚课。”
“待晚课结束,我与师弟一同前去送茶,敲门数次皆无应答,遂推门查看,然房门竟自内反锁,门栓紧扣。”
谷星听闻,目光微微一动,心生疑点。
净寂微微顿了顿,眉间透着惊疑不定之色,继续道:
“我们以为无念师父正在歇息,便沿窗户察看,然窗扉亦被何物抵住,无法推开探查。”
“我与师弟愈发不安,生恐师父身体抱恙,遂二人合力推门。”
他抬眼望了众人一眼,喉头微微一哽,似是余悸犹存,方才艰难地吐出后半句话。
“……不曾想,竟见无念师父……已然身死。”
谷星思忖之际,萧枫凛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地看了净寂数眼,随即扫向他身后另一名小和尚。
那和尚年岁尚小,面色青白,两腿止不住地微微发颤,似是惊吓未消。
萧枫凛收回目光,神色冷淡,语气沉稳。
“你等发现异样后,可曾擅动遗体或房中物件?”
净寂连忙摇头,双掌合十,语调低缓而恭敬:
“回大人,弟子惊慌失措,不敢擅动,即刻通禀方丈。”
萧枫凛微微颔首,随即环顾众人,冷声问道:
“寺中可有人夜间曾闻异响?”
众人面面相觑,静默片刻,一名驻守僧房外的士兵抱拳上前,沉声应道:
“回禀大人,并无异动。今夜恭迎太后凤驾,寺庙守卫比往日更为严密,并未有何异常声响。”
“即便是寻常巡逻,亦比往日更为频繁,然无僧人禀报曾听闻可疑之声。”
萧枫凛静静听罢,眸色深沉,未置可否。
然而就在此时,枢密院都承旨梁飞忽然开口,语气沉稳,却透着几分隐隐的不悦:
“萧大人,今夜之事若闹大,恐会影响三日后的‘荐福法会’。”
“可否待法会结束后,再行彻查?”
谷星心头微动,耳朵不动声色地竖了起来。她头低垂着,但一双眼睛却在梁飞与萧枫凛二人之间扫过。
萧枫凛闻言却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目光锋锐地盯向梁飞。
“梁大人,这恐怕有些难办。”
他的语调极为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此案乃命案,刑部奉旨调查,岂能因一场祭祀仪式而拖延?”
他语气一顿,随即淡淡补上一句,一丝面子也不愿留:
“祭祀仪式固然重要。”
“但若真因此而拖延,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言辞不重,却不留情面。
谷星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原来萧枫凛这厮,不止对她冷言冷语,更是四面树敌,连枢密院的人都敢直接驳斥。
她暗自咋舌,心想着还是低调做人,安分苟活,哪知下一瞬,便撞上萧枫凛意味深长的一记目光。
“仵作验尸罢。”
那声音冷冷淡淡,不带丝毫情绪。
谷星心头一颤,连忙低垂着头,老老实实跟在老仵作身后,步入禅房内室。
然而她才刚踏入门槛,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房梁上的尸体,竟不翼而飞?!
她一瞬间寒毛炸起,几乎本能地扫视整个屋内。
比起她方才误闯之时,如今禅房烛火已然点亮,映得屋内光影浮动,一切清晰可见。
然而正因如此,她只一眼,便看出这房间的异常。
原本吊于房梁之上的僧录司,竟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低垂,姿态平稳,仿若还在冥思禅定!
谷星心头猛跳,震惊地凑近一步,定睛一看。
是同一具尸体,绝不会认错。
可如今的死状,与她先前所见,竟全然不同!
她呼吸一滞,目光迅速掠过尸体细节,随即心头骤然一沉,死者的面色潮红,皮肤表面竟隐隐泛起细微灼热痕迹,犹如炭火焚灼所致。
这分明是窒息中毒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