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次日,直到看到云绽肩上落着的几片雪花时,谢棠方知昨夜竟又下了雪。
“外头可冷了,姑娘今日出门得穿多些。”
“下的很大吗?”
谢棠秀眉微蹙,下榻到窗边,推窗看外头。
这时还早,院中未积多少的雪,几处凹陷处湿漉漉,只在薄冰上浅浅覆上一层雪,更远处生了雾,朦胧一片。
云绽拿了外衣披在她的肩头:“瞧着阴沉沉的,但愿别下太久。只是这路就难行了,姑娘要去大相国寺,恐这场雪之后,郊外路上泥泞难走。”
谢棠说不碍事:“马车走不了,我就走上去。”
几月前同二夫人等人去大相国寺时,谢棠才偶然得知,可在寺中捐些香油钱,为往生者供个牌位,日日聆听佛音,以全孝心。
她便思量着为爹娘在此都供个牌位。
彼时寺中忙碌,加之大相国寺香客甚多,还须提早约好日子才好供牌位,只好作罢,想着日后再去。
前两日谢棠派人去问过,两厢定下了今天的日子。
“甭说是这点雪,就是下刀子,我也得去。”谢棠关了窗子折身回榻边换衣裳。
云绽知晓她是得非去不可的,便不再多言,出门唤女使将净面的水和早膳都端进来。
将将收拾齐整,门外便来了小厮传话,说是后门处李家郎君问姑娘可收拾妥当。
“这就来。”谢棠将披风带子系好,往外走,一面催促云绽快些。
转瞬间,她已走远一大截。
云绽抱着伞追上去,气喘吁吁地撑伞支在两人头顶:“姑娘你慢些。”
见她追的吃力,谢棠步子放慢了些,将纸伞接过来:“这阴沉沉的天,定然夜来的早,咱们早去早回。”
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隐入风雪,谈话声也断断续续听不清了。
不曾注意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廊檐下的注视着她们的人。
见谢棠身影已消失不见,冯鸣看了眼卫子羡,低声提醒:“主子,贺大人还等着您。”
卫子羡淡淡收回视线,提步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状似无意的开口:“下着雪,她这是去哪里?”
冯鸣“哦”了一声,道:“说是谢姑娘要为她双亲在大相国寺供牌位。”
闻言,卫子羡若有所思的侧目往角门处看了一眼。
方进了自个儿屋中,便见八仙桌旁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桌上置着一面铜镜,镜前摆放着几个盛着药的小瓷瓶。
贺愈满身的郁气,左颊上一个红痕尚未消除的巴掌印,发丝略有不整,衣裳布满褶皱,走近了可嗅得浓重的酒气味儿。
见屋中主人进来,也只抬眼看了眼下,自顾自的正倒了杯冷茶在吃。
冯鸣极有眼力见的退出去,将门关上。
卫子羡抱臂走到他身侧,拿胳膊肘捣了下他的肩膀,眉眼带着几分好笑,道:“怎么回事?”
贺愈闷头喝下一口茶,躁眉耷眼的指着自己的脸说:“还能怎么回事,你瞧瞧,她打的。”
卫子羡微微挑眉:“嫂夫人性情温和,贤淑恬静,做不出这种事儿。你吃花酒了?”
贺愈烦的动了下肩膀将人推远,扭脸瞪了他一眼:“昨日同僚乔迁,再三劝酒便多喝了几杯,怕她责难,就宿在外头了。晨起怕耽误了事儿,醒来脸我都没洗就连忙回府,谁知她就在屋前站着等我,才打了个照面,她就生气了。”
贺愈摸了下自己的脸,轻“嘶”一声,继续道:“不待我说话,照脸就是一巴掌,我被她打了,我都没吭声,她倒是火更大了,径自去了大相国寺,我都没追上马车。”
卫子羡捕捉到熟悉的地名。
心念一动,问他:“大相国寺?”
贺愈说是,“今儿十五,去寺里还愿。”
卫子羡想起来,贺愈的长子誉哥儿便是夫妇二人去寺里许愿求来的。
脑海里忽地浮现起谢棠的脸来。
他敛眉沉吟片刻,坐在贺愈身旁的凳子上:“那你来找我是?”
贺愈龇牙咧嘴的自己给脸颊上着药,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明知故问,陪我去大相国寺。”
卫子羡摩挲着茶盏不语。
贺愈知晓他轻易难请动,尤其是因他夫妇二人之间的家事。
但今日大相国寺他必须得去,一是还愿不能让娘子独行;二来今日落了雪,道路难行,娘子孤身一人,怕她路上害怕。
最为要紧的是,今日不解决了此事,怕她仍在气头上,回府轻易难有机会同她解释清楚。
但没法子,他家娘子虽会给他巴掌,更甚者这次且得有些日子不肯见他。
但要是带了卫子羡去就不一样了。
碰面了娘子定然会给好友卖个面子,届时他便趁机同她说清彻夜未归缘由。
万事大吉。
唯一麻烦的是,这等私密的家事卫子羡不爱掺和,偶有的几回,得他三番五次的请,还得搭上等价之物交换。
思及此,贺愈道:“从东藩得来的红珊瑚摆件。”
卫子羡拿过他茶盏,斟了一杯,递过去,笑着说:“俗了不是?”
贺愈:“那你要什么,只要你看上的,我都给你找来。”
卫子羡目光掠过他,平直的望向窗外仍洋洋洒洒着的鹤雪。
他淡淡收回视线,看着贺愈那张好笑的脸,声音含了几分笑意:“不必,你我之间不谈这些。”
贺愈想驳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起身去拉卫子羡:“那还不走?”
卫子羡将他的手拂开,笑意更甚打量着他。
贺愈一看他这笑就知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卫子羡温声道:“你这副模样出门,只怕嫂夫人回府就要休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