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硬拉着他们走那条路……而且当时我已经都要摔下去了,绥哥走在最前面,和我中间还隔着一个人,他本来完全可以不扑过来拉我的,应该是我骨折才对……”
骆今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
他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如今看起来十分的沮丧失落,像只落汤的小狗。
裴舟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骆今的场景,那时对方才六岁。
骆今从小性格皮实闹腾,为了养养他的性子,暑假的时候表姐特地把他送到了江浙的太爷爷家呆了段时间。
裴舟的爷爷是个书法家,祖上三代都是文化人,可以称作书香世家,对言行举止都有严苛的要求。
骆今来的第一天就受不了那些规矩,就算挨打挨骂也要天天溜出去玩,没出两天就和旁边的孩子全混熟了,融入得极好。
爷爷年纪也大了,对这个太外孙吹胡子瞪眼几次没效果之后,也就渐渐地懒得管。
裴舟那时候上初中,和一个小学都没上的小孩子自然是完全没有共同话题,而且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安静,有时候过于吵闹的骆今还让他有些不适应。
两人虽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天他买教辅回来从旁边的街口路过,有个小孩耍宝一样地指着他说他是没爸妈要的野孩子,旁边一群小孩跟着咯咯咯笑了起来。
小孩子的恶意来得天真又纯粹,关于他的事情左邻右坊早有人私下议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听了去。
裴舟捏了捏拳头,默不作声往前继续走,后边小孩堆里却突然吵闹了起来。
骆今一拳揍在了说话那个男孩脸上,嘴上大喊着:“不许说我舅。”
他拳头硬,力气大,旁边几个小孩拦都拦不住,说话的那个男孩被打哭了。
闹剧最后以人家爹妈上门讨说法骆今被打了几十个手心收场。
那天晚上裴舟有些别扭地拿着药去找他,老宅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骆今扬起张一直带笑的脸,眼神熠熠闪光,和他说:
“舅,我明天还打他!”
当然,那次之后没有人再让自家小孩和骆今玩了,骆今失落了半天后很快就粘上了他,两人一直好到现在。
他的表姐总想不通,为什么裴舟会愿意和年龄性格都差异巨大的骆今一起,而且骆今总不小心制造麻烦,需要裴舟出面帮忙收拾烂摊子。
但对裴舟而言,他才是那个被骆今帮助的人。
裴舟轻轻拍了拍骆今的背,想了想说:“……别担心,我陪你一起解决。”
骆今的头垂得基本要看不清脸,他瓮声瓮气地继续说:“我们的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好,而且绥哥过两个月还要作为主力参加大学城的篮球联赛,前几天我们才一起去参加的选拔……”
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责。
裴舟心底也叹了口气,虽然蒋司绥这个人看起来很凶很难相处,但是对方每次的行动都好像在证明……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安抚了骆今几句,将他哄去和另外一个室友买洗漱用品,打算自己去找蒋司绥一趟。
蒋司绥的病房在五楼,是一个单人病房。
沈越白早在急诊就被拉了壮丁,此时空空荡荡的病房内只有蒋司绥一个人。
裴舟在门外犹豫了好久,感觉再拖下去骆今他们就要回来了,才下定决心进去。
就算蒋司绥不喜欢他,但他作为骆今的长辈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公事公办。
裴舟推开门进去,蒋司绥正靠在病床上单手玩手机。
黑发凌乱地刺在鬓角,眉峰习惯性拧着,让本就线条锋利的脸显得更不好接近,眉宇微微簇着,平时就有些凶的脸看起来更是有几分低气压。
裴舟看着他开口:“蒋——”
听到动静,蒋司绥朝门口瞥了一眼,看到裴舟的那刻他直接将手机放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眼睛黏在了他身上。
“蒋同学。”
裴舟流利地背出自己刚在门外准备好的话。
“我是骆今的表舅,谢谢你今天拉了骆今一把,你的住院费、医药费、护工费、伙食费等所有费用我都会报销,因为脚伤造成的其他影响,你能折算的我也会补偿,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
蒋司绥看着他,突然开口:“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他的语气硬得有些横冲直撞,眼神却有些不自然。
裴舟剩下的话被打断,听到这个问题神情有些错愕,“……什么?”
蒋司绥收回视线:“不行也没事。”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过为什么要加呢?
余下的内容裴舟没有说出来,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或许是想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好对接这些补偿问题。
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拉出二维码摊到对方面前,“你扫我吧。”
蒋司绥看着朝自己伸来的手机,手机边缘露出几根窄瘦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切,但从看到对方进门的第一眼,他的心跳速率莫名就开始飙升。
就像这几天他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会浮现那天对方的样子,然后总觉得有些烦躁与遗憾。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烦躁,但遗憾却隐隐约约能摸得到边……他在失望可能以后他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对方了。
这几天每每想到这件事他就有些低气压,所以在刚才对方说可以提任何要求时,他的嘴快过脑子,直接将他的想要的说了出来。
看着面前的手机,对方对他的心理一无所知,蒋司绥没有泄漏自己内心的紧张,没有存档直接退出了自己好不容易玩到最后一关的小游戏,冷着一张脸扫码,屏幕蓝光映得他眉骨阴影更深三分。
“扫好了。”他说。
裴舟低头点了通过,蒋司绥看着一个小黑猫头像一跃成了自己聊天界面的置顶。
“那……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裴舟礼貌地开口,事情说完他该走了。
蒋司绥又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嗯。
裴舟心底松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蒋司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低头继续看手机。
他盯着那个小黑猫头像许久,最后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对方朋友圈没有设置三天可见,但基本都是学术相关的推送,他蹙起眉头,连看了几篇都云里雾里看不懂是在说什么。
然而他还是把所有的都刷了一遍,然后从照片和介绍里面,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裴舟。
他在心底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
骆今正好从外边拎着东西回来,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一动不动,似乎很专心的样子,有些好奇:
“绥哥,在看什么呢。”
被声音惊醒,蒋司绥立即退出微信回到首页,淡淡开口: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