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被吻得喘不上气,额头抵着顾如珩的肩窝,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犹豫和无奈。
顾如珩猜得没错,沈穆确实很着急——今年会发生很多事,很多人的命运会因此改写。
京城传来急报,蒙古内斗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了很多,战事渐入尾声。草原夏日疫病死伤了太多的人,又处理了一大批染病的牛羊,乞颜部实力雄厚,尚且还撑得住,并借此机会挑起大战,战事一起打到了现在,可去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接连爆发雪灾……
乞颜部乘势收服其他部族的同时,自己的后方也十分勉强,但赤那这个首领实在太过英勇,不顾命令冲锋在前,看这势头,蒙古与大盛的战争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极有可能比原剧情线提前许多。
沈穆很无奈,他虽然献上了计策,但遭到不少大臣阻拦,因而未能实行。
赤那的速度很快,草原经天灾、人祸损失惨重,他必须要再次挑起一场大战转移族人的注意力,用丰厚的战利品平息他们的不满,并凭靠着武力抢来粮食和土地,供给百姓的生活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把沈府送给如珩,沈穆其实只是想留给顾如珩一处安身之所,以备后事而已。
沈穆把顾如珩带出宫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如珩是否还能向前世一般,也尚未可知。
如珩对那个位置有想法,沈穆又仍在依照现实情势发展的情况不断调整计划……任务是必须要做的,如珩是要保全的……沈穆揉了揉眉心,千头万绪,前路迷茫,但至少,如珩的后路他要准备好。
沈穆和顾如珩早就已经不分你我的了,又或许是,顾如珩的东西基本上就是沈穆的。
沈穆接手姜氏产业之后忙上加忙,顾如珩那会儿年纪还小,看着沈穆忙得一天到晚都在书房,总想着帮他,沈穆就把他带在身边跟手下的管事、掌柜谈事。
如珩的脑子很活泛,学东西也快,提出的点子都很不错,沈穆发现他的经商头脑之后,就提出给他一笔本钱,由着他去试着鼓捣。
当然,那些本钱沈穆是没打算收回的,给了就给了,问都没问过,只当是拿去给如珩试试水,玩完了也没关系。但顾如珩争气得很,给了他一滴水,他就能蓄成池塘——然后再送回给沈穆。
沈穆一开始根本不知道顾如珩把他这几年赚的钱、买的铺面、土地、几处小宅子都归了他的名下,自己半点都没留。
沈穆不至于这么马虎,不知道这些事纯粹是因为顾如珩没跟他提过,那头姜氏的产业太多,顾如珩跟望庭川说这是沈穆给他布置的功课,望庭川忙得要死,也就没拿这点事去问沈穆,于是就含糊着过了这么些年。
要不是沈穆这几天忙着理清自己名下的产业,他又对房产比较敏感,不然这些事还不知道要被瞒几年。
顾如珩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他看不清沈穆的心,沈穆一般不会瞒他,但若是下定了决心对他有所隐瞒,那还真就不一定能猜到他的想法。
顾如珩深吸一口气,扣住了他的腰身,收紧。
沈穆回神,但他觉得书房是正经谈事的地方,在这儿谈情说爱的不太好,而且这个姿势也不好说事,就撑着桌面想要跳下来。可顾如珩就跟堵墙一样立在沈穆身前,按着他的腰,不让他动,非得让沈穆给个说法。
沈穆无奈抬头:“还说呢,你把你赚的钱买的宅子收的铺子都送给我,现在我送你一套宅子又怎么了?”
顾如珩一听就知道他在逃避问题,追问着:“送宅子没问题,什么叫‘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沈穆哑然,他这几天忙得过头,跟如珩相处起来习惯了有话直说,刚才想着回京之后的麻烦事,一时没注意,把自己思虑已久的事透露了出来。
如珩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安全感,沈穆摸摸顾如珩束起头发垂下的发尾,有些难过的想,在这个世界遇见如珩,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你在苏州置办的那些宅子铺面早升值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却都记在我的名下,搞得自己跟穷光蛋一样,如珩,我不想这样。”
“虽然你我之间早就分不清了,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产业,而不是一股脑的都给了我。”
顾如珩懵了一瞬,刚要开口,沈穆抬手环上顾如珩的脖颈,微微歪头,嘴角勾起。
“现在换过来,我想给你置办些产业,你不肯要么?”
“不是不肯……”
“这个宅子不是我娘留下的,而是我在苏州买下的第一处房产,意义不同,再者这个地方,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有点特殊。”沈穆垂下眼眸,把顾如珩垂落到胸前的马尾收拢好放在他身后,轻声道,“所以想要送给你,你不喜欢吗?”
他这样温柔地反问顾如珩,顾如珩梗住说不出话。
这要他怎么说?
顾如珩很愿意跟沈穆不分你我,所以他乐意把自己赚的钱什么的一股脑全塞给沈穆,他那么喜欢沈穆,连人都是沈穆的,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沈穆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人,沈穆又把这一处对他们二人来说很特别的宅子送给了他。
……
可沈穆这几天看他的眼神很不对,顾如珩半信半疑:“真的就是字面意思?”
“是,”沈穆面上看不出异样,斩钉截铁道,“就是字面意思。如珩,你想太多了。”
顾如珩沉默着,似在思考。沈穆无奈,伸手把顾如珩的印章拿过来继续擦干净,一下没注意,手指蹭上了红色的印迹,他不是很在意,擦干净印章后去翻顾如珩怀里收好的锦袋,手却被顾如珩握住了。
顾如珩一直看着沈穆的动作,凝着白皙指尖那点红色。
顾如珩:“抱歉,是我太惶恐了,我患得患失才会这样逼问你。”
“嗯?”沈穆抬眼看他,“惶恐什么?说与我听听。”
顾如珩嘴唇嗫嚅两下,他犹豫了很久,在今日却有一股冲动激着他想要把长久以来,不,是藏到心中至今整整七年的惶恐和不安悉数道出。
他紧紧抱住沈穆:“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离开,到我找不见的地方去。”
沈穆僵住了身体。
他一开始以为如珩只是太过敏感,察觉到了他的计划,没想到却是直接知道了他的最终目的——回家。
沈穆疑惑不已,两人情意正浓时,为何如珩会想到他会离开?
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顾如珩收紧了手臂,沈穆的沉默不语让他不安。
“你会离开吗?”顾如珩颤抖着声音,“你会,弃我而去吗?”
沈穆闭上了眼:“我……”
顾如珩央求着要一个回答:“会走吗?沈穆,老师,子宁,你会走吗?是回青梧山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沈穆也在问自己,他会走吗?
如果换一个人来问他,沈穆都不会这么犹豫不决。
沈穆很确定,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容错率太低,稍不注意就会落入陷阱,翻身难于登天,所以他这些年处处谨慎,不敢有一点疏漏。
他不是不想停下来休息,这具身体状况不佳,比之上一世那个随时都会出问题的带着心脏病的身体更加虚弱,他手头的事情又多,忙起来的时候几乎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不够,精力不足,还要时刻保持清醒和敏锐度,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出错……
太累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平凡普通的日子,把弟弟妹妹照顾长大,尽力教好每一届学生,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好一点,能支撑他继续求学,走上更高的平台。
……
阳光映过竹林,潇潇竹子透过窗框照入房中,打下凌乱扶疏的竹影,那青竹被风吹得摇晃不停,唰唰扫过相拥的二人,日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他们沉默着,相互较劲。
如果能把如珩一起带走就好了。
“子宁,子宁,”顾如珩眸色晦暗,带着血色,语调却低落哽咽,“会走吗?不走好不好?或者,我可以陪着你吗?我想永远陪着你——”
沈穆心口急跳,他死死咬着唇。两人额头顶着额头,顾如珩强行把手指塞进沈穆唇齿之间,沈穆松了劲儿。
他闭上了眼,无力道:“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只能说,我现在,以及接下来几年不会走,也……无法带你走。”
“是回青梧吗?”
“……不是。”
“那个地方,不方便带我去吗?”
“……”
“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了?”
“不,”沈穆心中一痛,拼命摇头,“你没有做错。”做错的是我。
……
“那是因为什么?!”顾如珩如同困兽一般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握着沈穆的肩,看着他,看着这张他又爱又恨的脸,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你要去哪里?!”
沈穆一震,脸色骤然苍白下去,连日劳累工作使得身体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节点。沈穆心情起伏太大,头痛欲裂,身体一软,被顾如珩慌忙接在怀里。
顾如珩听他呼吸急促,不敢继续问,可心头的惊慌惶恐从来没有这样满溢着充胀着他的心……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沈穆缓过来一些,决定与如珩好好谈谈这件事。
他们早就应该说清楚的,甜蜜的恋爱固然让人留恋,可当沈穆坚定了决心要离开的时候,就注定会为这段感情埋下隐患。
沈穆抬手抚过顾如珩的侧脸:“我不说违心之言,也不想说好听话骗你,如珩,‘永远’这个词,太重了,我不敢轻易许诺。其实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是孤独的,我们总是要学会适应它。”
“生命里有太多精彩,你还年轻,你的生命正当盛时。”
沈穆轻声道,“只是你和我在一起太久了,你围着我转太久了,我清楚你把我看得非常重要,但是如珩,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另一个人,我不是要否定你对我的感情,而是想要告诉你,每个人都要学会面对离别,都要学会接受离别。”
顾如珩听不进去,眼神偏执:“如果我说‘不’呢?你会生气吗?”
沈穆摇头:“不会,我只是希望,你的生命里,能够有更多的东西加入进来,而不是只有我——那样太累了,你会把自己跟世界孤立起来,永远保持距离,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我希望你能够享受生命的快乐,享受到更多的来自朋友、事业等等的丰富体验,”沈穆微微一笑,“慢慢来,如珩,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尽量陪着你。”
顾如珩执着地问:“可以陪到生命的尽头,无法抵抗死亡之时吗?”
沈穆沉默着。
即便他与如珩不是现在这钟状况,灵魂不是来自于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沈穆也不会轻言“永远”。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更别提是感情。
他是喜欢如珩的,也清楚如珩同样喜欢着他。年轻人炙热赤诚,这种炙热赤诚感染了他,打动了他,可沈穆不知道也不能确定这份感情能够持续多久。
沈穆看多了周围人的爱情,初时感天动地,破裂时潦草收场,寻找下一个有好感的人。
他的父母、父亲和继母,就是摆在面前的范例。
……
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