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沈府的鹿鸣院是仿着京城丞相府鹿鸣院的格局来布置的。
姜夫人喜爱梅花,沈穆也就同样让人移栽了不少红梅到了院中,眼下深冬严寒,腊梅傲然开放,寒香彻骨,在一片白雪中点缀着点点红色,煞是好看。
兰生招呼着大家摆好饭菜准备开席。
因着沈先生早晨醒得迟,误了饭点,又说中午不想吃太多,免得晚上吃不下,便只简单吃了些汤饭。所以兰生将年夜饭提前了一些,反正每年的年夜饭大家都是边吃边玩,在屋子里暖和的说说笑笑一阵,便出去玩炮仗,贴对联……提前一点不是什么大事,总之什么都好,过年嘛,就是图个气氛。
柳絮带着为难之色走上前来:“姐姐,那位徐先生收拾好细软,说要离府,这会儿正等在院子门前,想与先生辞行。”
兰生半晌无语,柳眉微蹙:“好好的除夕,怎么这时候要走了?”
柳絮帮忙着把糕点摆好:“谁知道呢?真扫兴,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反正我们过我们的节去,姐姐快去回话吧,趁这会儿先生和殿下心情都好。”
兰生一想也是,先生和殿下又恢复了往常亲厚的样子,倒让她们这些底下人狠狠地放下了悬着的心——一个是身体常年不好,一个是窝着火沉默寡言不知道何时爆发的哑炮……不管如何,闹起来最后伤的肯定是沈先生,她们这些跟着服侍的人也着急。
兰生掀开布帘进屋,浅淡的香气混着清苦的药味迎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她微微探身去看,沈穆正在剪窗花,陪着的小猫趴伏在剪好的红色窗花上,爪子乖巧地交叠搭着,显示出几分可爱来。
至于二殿下,兰生浅笑出声,一边练字一边暗戳戳地往沈先生那边看,想是恨不得变成先生身边那只贪嘴的小猫一般,整日黏糊在先生身边。
兰生行了一礼,沈穆抬眸,看她臂上还戴着臂缚,忙让她坐下喝口茶歇歇。
兰生心下温暖,但是没忘记来的目的,说:“先生,那位徐先生已经收拾好东西,现下正等在院外,说是要向您辞行。”
顾如珩当下“啧”了一声。
沈穆放下剪刀和红纸,叹道:“好,那我出去见他一面吧。”
顾如珩领地意识很强,所以沈穆自顾如珩来了之后就没把徐斯言请进来说过话——要是让徐斯言进了院子,如珩又要生气,好好的除夕,沈穆还惦记着出去玩雪,不想被他以此为借口取消了玩雪的计划。
顾如珩拿了那件雪白的狐裘来,兰生去拿伞。
顾如珩帮着沈穆披上狐裘,又给他带上兜帽。因着有了狐裘,沈穆便趁兰生走开拿伞的时候脱了围脖,微微仰头,方便顾如珩给他系上带子。
“外面天冷呢,道别什么的,老师不要停留太久。”顾如珩煞有其事地说话,伸手去揽人的腰,捏捏腰侧。沈穆被他抚弄得腰间一软,含水的眸子看他,勾得顾如珩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眼睛。
沈穆失笑:“你乖一点,又长大一岁了,还是不长进。”
顾如珩不在意地笑:“谁让老师这么好,外面好多人惦记着?”
沈穆难言地看着顾如珩,哪有人惦记他了?徐斯言惦记的是原身,并不是他……当然这不好跟如珩解释,但这人说话真是……又不是人人都好男风,再说他常年病着,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旁人不恨他咒他死,他都觉得奇怪,哪里谈得上有人惦记着?
顾如珩一看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无奈苦笑,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对别人的吸引力啊?
不过也好……顾如珩转念一想,沈穆的美好,沈穆的一切,只要展露在他面前即可。
沈穆不想理他了,转身出了房门。
转过回廊,兰生打着伞小心遮着沈穆穿过雪地。沈穆踏上台阶,这才见到了徐斯言。
这些日子不见,徐斯言憔悴了许多——双眼无神,脸上显出了骨相,没什么血色,瘦了很多,索性骨架大,撑得起衣服,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棉袍,披着灰色的大氅站立在沈穆身前,缓缓一拜,行了个平辈礼。
沈穆回礼:“师兄怎么今日匆匆要走?好歹等雪停了再启程吧。”
徐斯言愣怔着看向沈穆,沈穆行礼的时候,可以看见棉衣狐裘松散之处,脖颈上快要褪去的淡淡红痕,很容易让人想到发生了什么。
能与师弟这般亲近的,除了那位二皇子,还能有谁?
他们竟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吗?
徐斯言握紧了拳头,又无力松开——师弟潇洒淡泊,对世俗礼教嗤之以鼻,与自己的学生相恋,也称不上出奇。
更何况,现如今他有什么资格指摘师弟的一切?
眼前的师弟眸光清亮温和,不似从前在青梧山时外放张扬,更重要的是,师弟的眼里再没了对他的情意,只余下平静。
眼前人非彼时人。
是……这样吗?
他变了许多,他已经往前走了,徐斯言苦笑,彻底死心。
果然,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不留了,”徐斯言缓缓道,“本是想提前几日与你说,不料我这几日总是恍惚着,便拖到了现在。诸位师长已在京城久候多时,我也该上京向师长们告罪,完成我此行下山的任务。”
“师弟之前提到的种植养护雪莲之事,我已记下了,日后会多留心相关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