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眼前人已非彼时人。”沈穆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站在光影之下,飘飘然若仙去,瞳孔澄明却又不含丝毫感情,“顾好当下,好生爱护那位上官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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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淼正小心地给顾如珩换药,凌宇好奇打量着床榻上被翻出来乱七八糟的信件和首饰盒子,奇道:“这不都是少主这些日子送来苏州的东西吗?怎么……”放在了大箱子里?
保存得还挺好……
顾如珩手上拿着一个玉镯,冰透莹亮,就是拿到皇宫里,也称得上一句上品。
可能是最近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气色不怎么好,人也瘦削,反显出优越的骨相,一双凤眸更加凌厉了,周身气势吓人得紧。
也就在沈先生面前会收敛一点,凌宇腹诽道。
“老师去哪了?”
凌淼手下速度加快,使眼色让凌宇说。凌宇不想,但迫于凌淼的瞪眼,还是说道:“沈先生去书房见那位徐先生了。”
眼见着顾如珩起身要走,凌淼赶紧把人按下,凌宇找补道:“徐先生许是真的有要事去谈,进书房的时候手上抱了不少东西和文书。”
“而且少主您烧了两日两夜,沈先生都陪着照顾呢,”凌宇见顾如珩的脸色开始缓和,心中一喜,话也说得顺溜,“沈先生走之前还让兰生姐姐照顾好少主,到时间就让我们给您换衣服。”
顾如珩蹙了眉:“你说老师守了我两日两夜?”
凌宇点头。
顾如珩闭了闭眼,沈穆刚发过病,就算服了那些加了雪莲的丸药,他也是需要好好歇息的——他明明才是最虚弱最需要好生休养的人,怎么能让他这般辛苦?
兰生进来打断了顾如珩的思绪,她瞧了瞧顾如珩的脸色,见没有之前那般烧得发白又带着不正常的嫣红,现下人也能站稳、眼神清明的样子……她越过顾如珩,看见倒了满床的信封……
唔,殿下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都能拆家了……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兰生笑眯眯地问,“先生说了,殿下不能出这个门哦。”
先生才没说这个话,兰生纯粹是逗他的。
一般情况下,顾如珩只会装作没听见直接走出去,可现下却明显当了真,脚步一时犹疑起来……
他其实没有想清楚之后应该如何与沈穆相处,以什么身份相处。
他当时烧糊涂了,这些年没再受过这么重的伤,一下病了来势汹汹,头晕得想撞墙……又被沈穆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激怒,顾如珩推开凌淼想要搀扶他的手,扶着桌子站稳。
那个徐斯言……顾如珩重重喘了一口气,徐斯言跟沈穆是真真正正的自小到大都在一起,情分非比寻常,这是让他极其惶恐不安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沈穆的少年时光,顾如珩不可能参与,但却可从旁人的口中获知一二。
世人皆传,青梧出了两位天才,一个善辩,一个善谋,才智不分高下,性情喜好相近,感情更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二人因争夺院长之位起了嫌隙,后又似乎因为一个女子起了争端,从此割袍断义,往来甚少。
——所谓的争夺院长之位起了嫌隙的眼红揣度之言,顾如珩半个字都不会信,他跟在沈穆身边那么多年,从来不见沈穆会为了世俗名利动心,金银珠宝、爵位官声,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能打动沈穆的,只有情。
至于后半句,师兄弟情分破裂归咎于一女子,顾如珩为着自己的那点私心,曾经动用过一些暗卫查过。
不查不要紧,顾如珩看着密信,蛛丝马迹之间,再隐蔽的关窍经有心之人查探,也总是会露出苗头。
他原以为自己会嫉妒,他从不否认自己小肚鸡肠,可当他完整拼凑起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他有幸一窥年少意气风发时的沈穆写下的应和诗词,能够简单参与一下心上人的过往,忧的是心上人虽然不介意男风,可少年心动竟然错付给了一个表面重义实则寡情的人。
救人明明有很多法子,为什么偏偏选这种?
顾如珩不屑,若真的绝了情意一心报恩,这么些年过去,为何那个女子仍然待字闺中,只顶着个未婚妻的名头荒废岁月,遭人取笑?
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不过是既要又要,想着委屈沈穆好成全他的大义,享尽齐人之福罢了。
沈穆至今不曾娶亲,他不会误以为沈穆对他旧情难忘,为他守节吧?
可顾如珩怕极了沈穆仍会对那个徐斯言动心,旧情复燃。
沈穆重情,且看沈穆如何对他就知道了,一向是温柔宽和,一时不许,多求几次总会妥协,他会强势异常地护着看重之人,把沈府上下照顾得周全,他永远都会对亲近之人展开柔软的肚皮,毫不设防……
徐斯言根本就不是良配!
顾如珩越想越是着急,沈穆,沈穆。
他咬着牙,尝到了血腥气。
沈穆,他不可能会放手——沈穆绝不能离开他。
凌淼拿了一件氅衣给他穿上,顾如珩刚才已经自己把那些翻乱了的信件一一复归原位,箱子搭扣合上,只余一件玉镯被拿了出来。
顾如珩一开始只想着找玉镯,没想到沈穆居然会把所有信件都放在了箱子里,那箱子还与姜夫人留下的箱子摆在一起。
这代表着什么,顾如珩不欲多想,毕竟他与沈穆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深想下去无疑是平添烦恼。
——最起码,他在沈穆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对吧?
他大步出了房门,赶往竹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