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珩想着想着越发急躁,可惜脚步虚软,他身上冷,头也晕得厉害,眼见着鹿鸣院还差一个回廊就要到了,便停下步子,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搓出些血色来。
顾如珩走得快,凌宇凌淼都跟在后头,见他终于停了步子,刚要上前却又顿住了脚步。
因为沈先生来了。
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沈先生单手按着外衣,身后披着瀑布一般柔顺的长发快步走来,微风拂动发丝,整个人素净又极致秀丽,如深夜幽昙,可能是来得太急,连鞋都没穿,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应是看见了少主,不知为何突然站住了脚。
他身体清瘦,但凌宇凌淼看见他人就觉得心中安定,知道沈先生定能够安稳处理好所有的事。
顾如珩见着沈穆的时候吓了一跳。已是深夜,天上连星星都没有,回廊没有点灯,这会儿暗得可怕,他又晕,刚闭上眼缓了缓精神,一睁开就看见了魂牵梦萦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一时呼吸都停了。
沈穆也看见了顾如珩。
他喘过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却见顾如珩原本是站着不动的,不知为何突然快步过来,几乎是小跑似得。晚上有些凉风,沈穆嗅到了血腥气。
顾如珩刚才还没回过神就看见沈穆磕磕绊绊地往他的方向走,他衣衫单薄,这么冷的夜晚居然只穿了中衣,身上披着的外衣摇摇欲坠,还赤着脚,一时也急得快步往前走。待顾如珩喘着热气站在沈穆身前,这才看见眼前人明丽秀致的脸上都是焦急,脸色惨白,眼圈是红的,嘴唇还发青,却又带着诡异的红色。
上一刻知晓如珩重伤,下一刻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恍然如梦。
从来不曾有过的心焦和痛苦险些让他失了理智,沈穆只知道,同样的事,他不想再来一次。
沈穆颤抖着抬手想去碰顾如珩的脸,顾如珩主动去够他的手,歪着头蹭蹭,右手已经揽上了沈穆的腰,左手去碰他的唇,轻轻一抹,顾如珩眼中闪现出一丝痛色——他还是来迟了一步,沈穆呕血了。
沈穆却轻轻按着顾如珩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乱碰。他看到了锦衣上的血迹,一时竟说不出话,喉中哽咽。
“如、如珩——”沈穆微微扯动嘴角,“你来了……”
脸上瞬间被痛苦覆盖。
怎么会这样?只是短短两个月未见,如珩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可是铁屑!清理伤口得多疼啊?伤势未愈就急哄哄来了苏州……沈穆就是再迟钝也知道顾如珩是为了不让他担心。
眼泪不知不觉滑落,顾如珩一下慌了神,俯身牢牢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慰:“没事没事,不急,千万别急,我只是受了点小伤,真的,只是小伤……”
相隔近乎两月,终于重新把这人抱入怀中。顾如珩心下谓叹,满足不已。
外衣掉落在地,沈穆不知道顾如珩身上还有没有伤,根本不敢碰他,由着他抱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如珩身上的温度不一般,有点急的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想要慢慢后撤出身体,腰间却一紧,顾如珩弯腰把人稳稳抱起。
顾如珩抱人的力道很足,脚步稳健。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沈穆只是在他面前,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怀里,他的身体就好像充满了力量,什么伤痛都好了,满心满眼就只是记挂着沈穆刚发了心疾,这会儿心口还疼不疼,没有穿鞋子、脚会不会冷。
沈穆想要挣扎又不敢,生怕把他的伤口弄得更严重,急得岔了气,捂着唇呛咳起来,话都说不出半句。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他见着顾如珩,心里撑着的那口气就散了,慢慢的,就这么靠在顾如珩怀里晕了过去。
顾如珩察觉到沈穆晕了过去,心如火烧,抬腿就要往鹿鸣院走去时,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盏、三盏……十几盏灯笼。
兰生满眼含泪,柳絮已经捂脸大哭,都在迎接着他的到来。
烛光照亮了黑夜,照亮了前路,同样的,也照亮了两人的身影,在回廊中的相互依靠。
·
鸣熙院灯火通明,五六个大夫商议如何用药,凌宇凌淼一个按着顾如珩,一个抓着他的手给他上药。
兰生端着热水进来,柳絮紧随其后,手上还端着刚刚熬好的退烧药。
隔着一架屏风,沈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顾如珩眼睛紧紧盯着屏风,眨都不眨。
柳絮根本不敢看顾如珩的手臂,那只手臂鲜血淋漓,仔细看着坑坑洼洼,皮肉翻卷,他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一下就赶紧下苏州了,根本没有好好治疗过,好在这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着内里的筋骨,否则凌宇凌淼就是拼了挨罚也不会让他任性。
顾如珩一口闷了药,然后咬着木棍,示意凌淼赶紧动手。
凌淼用剪子剪开了和鲜血药膏混在一起泥泞一片的衣袖,凌宇小心翼翼,两人一起配合着把顾如珩的外袍和中衣慢慢脱了下来,柳絮从内室抱了柔软暖和的毛毯,这毛毯是沈穆平时看书搭在身上的,这会儿正好用来给顾如珩披着。
柔软中带着清淡雪莲香的毛毯很好地镇定了顾如珩的精神,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跳了下来,安静蹲坐在顾如珩脚下,猫爪轻轻地拍顾如珩的腿跟他打招呼。顾如珩看着它,小猫碧绿的猫儿眼眨巴,下一刻金疮药洒下伤口,顾如珩手一颤,却奇异地感觉到伤口之处的痛楚竟然没有前几日那般剧烈了。
小猫舔舔爪子,哼,看在大反派时不时给它投喂小鱼干的份上,动用一点能量给他止止痛也不算啥啦~
人,小猫追着尾巴转了一圈,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呀!
顾如珩咬着木棍闷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猫这么贴心会安慰人?
黑夜沉沉,徐斯言转身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院落,想起刚才错身而过的年轻人,以及沈穆与之相拥的情景。
那一瞬间闪过的暗芒和不同于寻常的心疼焦虑,怜爱珍惜,可不是一个普通学生应该有的。
他与师弟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师弟啊师弟,他想起了临行前院长算得那一卦,徐斯言目光沉沉,你是养了一个学生,还是养了一头恶狼,仍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