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被强行送回了王家,连带着和离书和休书,摆明了二选一。
王书樾下马,掀开帘布,王宜宁裹着锦衣,面容枯槁,身形佝偻,苍老得完全没有当年京中盛赞的美貌。
“二姐,到家了。”
王宜宁无神的眼轻轻扫过王书樾,然后又低下头看着手里揉得皱皱巴巴的休书,上面写她犯了七出之条,再难容忍,休弃归家,往后相见不识。
真荒唐,王宜宁想,或许当年状元郎打马游街那日,她不该出门,不该一见钟情,不该跪在爹娘房门前请求下嫁,不该……留那个小贱种一条命!
王书樾很有耐性地等在车下,跪着等候主人下车的奴仆衣着单薄,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但没有人把目光投向他。王书樾上前一步,那奴仆会看眼色,连忙跪着往后撤,不敢碍了主人家的路。
王宜宁扶着王书樾的手,踩着人凳下了车,没想到那“人凳”冻得身体僵硬,又瘦,身上都是骨头,竟然不堪受她的踩,一下就被踩塌了腰,让王宜宁险些摔了下来。
好险被王书樾揽着腰抱下,王宜宁甩开王书樾的手,不顾他的劝阻,一脚踹向那个又老又瘦的奴仆,好发发她的淫威。王书樾看不过眼,扯着她的手要走,王宜宁挣扎得厉害,口中不干不净地嚷着:“狗奴才,狗东西,你们都看不起我,都要来欺负我!我堂堂王家贵女、丞相夫人!你们怎么敢这么欺辱我?!”
她又抓又挠失了理智,王书樾狼狈应对,他不打女人,何况这是他姐姐,只好竭力控制住她,但脸上、脖子上,还是被尖利的指甲挠出了血。
一列人马很快到达王家,为首的大理寺官员亮出令牌:“二十八年前沈丞相平妻姜氏身亡一案,有人举证乃是王氏下毒致人死亡,人证物证俱在,上官令我等捉拿王氏王宜宁,速速把嫌犯交出,不得有违!”
王家大门洞开,衙役鱼贯而入直进正堂,得知王氏尚未入府而在后门处时,立刻转道赶到,于是一众王家人和大理寺相关办案人员便看见了王宜宁泼闹的场面。
强撑着病体起身的王老夫人当下口吐黑血晕了过去,王宗安脸如黑墨,当场表示王宜宁此后不再是王家女,断绝所有关系。
这场闹剧就这么草草结束。
“沈穆,你真是好计谋,好心机。”沈辕喝了一口清茶,抬手将棋盘搅乱,抬眸,目含赞赏,“青出于蓝,把为父也算计了进去。”
沈穆垂下眼,怀里抱着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红袖细心,套了一层丝绒质感的套子,免得不慎烫伤,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精心绣制的牡丹纹样。
“我从不主动出击,”沈穆呼出一口浊气,轻松一笑,“她敢算计我,就要知道后果是不是承担得起。”
王家庞然大物,纵是陛下知晓他们私敛金矿也只是口头斥责,免了王书勐的职,可王家的地位仍然尊崇,王宗安是王家的核心,外在又有王书樾手握兵权……
大盛重文轻武,早前跟随皇帝打天下的武将大多年老,后代们多从文,少有将才。王书樾没有死在六年前的战乱里,现下他是年轻一辈里少有的作战经验丰富又有军功的将领,明年兴起战事,说不定陛下会派他出战。
所以沈穆的确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出手的,但他也不是挨打不还手的性格,反正王家这些年与他水火不容,除掉王氏应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麻烦,还能让他们消停一会儿。
至于算计沈辕……御史台那边,沈穆联系了远在杭州的方宏翼,方宏翼答应得爽快,去信一封给他恩师,便把弹劾沈辕的方向往教子不严、掌家轻忽走,没把别的有的没的事牵扯进来,所以沈辕大抵只是丢了一回脸,其他的并没有什么。
——和离书和休书彻底击垮王氏的心理防线,以便暴露出更多王氏借助沈辕的势力私下为王家做的事。
沈穆抿了一口苦涩的茶:“其实父亲此次应对得当,损失不大,反而去除了身边不稳定的人,也算是一桩好事。”
“再者……”
沈穆抬眸:“母亲的死,父亲也脱不了干系,受点惊慌焦虑,车马奔波之苦又算什么?”
沈辕微一挑眉,不置可否。一扬手,等在阶下的何旭就小心万分地捧着一个锦盒上前。
沈穆在沈辕的示意下掀开盖子,里面是一颗种子。
沈辕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沈穆摇头。
沈辕:“你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好,当年大师用一朵雪莲为你吊住了命,已是侥幸。我这些年寻遍大江南北,也只得了这一颗种子而已,可惜记载雪莲如何种植的法子失传已久,你手下有藏书楼,青梧书院更是藏书丰富,或许你能找到办法。”
沈穆有些意外:“多谢父亲。”
沈辕起身走到栏杆处望远:“你刚入朝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一切从头开始,你又太较真,不惜气力去学习,那时为父就教导过你,‘食少事繁,岂能久乎?’可惜你没听进去,年纪轻轻怎还得了胃疾?”
“有时候做事不要太过拼命,也要学会有收有放,保养身体。”他转身,似乎带着笑:“你母亲好不容易生下了你,保佑你长到这么大,不是让你辛苦劳累,损耗精神的。”
“去江南吧。”沈辕慢慢说道,“江南好光景,适合养病,也适合,韬光养晦。”
沈穆心念急转,脸色微变:“是……”
“嘘——”沈辕倚着柱,“这几年你做了不少事,颇得圣心,你现在是除了为父之外,最得陛下看重的重臣,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不会不知道。”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陛下摆明了要重用你,有意将你留作未来储君的臣属。”沈辕行至沈穆身前停下,刚要抬手,一顿,凝住与爱妻相似的眸,“你这些年在朝没有犯过一丝错,风头过盛,但嫉恨你的人,多得多。王宜宁要死了,王家不会轻易放过你,必定挑起争端,烦不胜烦。你是时候往后退一步,离开这朝堂,去到江南,在江湖之远,或许会看得更清一些。”
“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王家那边,我来处理。”
沈穆默了默,半晌,茶杯轻轻磕在桌案上。
他说:“王宜宁,不能活。”
沈辕点头:“自然。”
沈穆扶着桌子起身,对着沈辕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提醒,沈穆知道了。”
“好生去江南养养身体,旁的不用想。”沈辕拍拍沈穆的肩膀,父子俩错身而过,“赶紧找个好姑娘,以后也有人照顾你。”
沈穆:“……”
沈穆回身无奈地看着那个清癯的背影:“父亲,我没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娶亲。”
沈辕头也不回,朗声道:“随你!不成家的犟小子,你就抱着那个二殿下过去吧!”
……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江南之行还是落定了。
沈穆早就已经上完了上书房的课,藏书楼有黄老先生和陈钦时帮他盯着,应是无碍,朝堂有章焕撑着,长风红袖留守京中,有什么事也可以及时传达,府上留了四匹黄风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唯有顾如珩,稍微有点不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