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带走了秋日最后一点热气,顾晦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冻得他止不住发抖。
顾晦翻下屋檐,刚要拍开房门的时候,倏然发觉屋子里……似乎有人。
是谁在里面呢?顾晦慢悠悠的想。
——是沈穆吗?
漫漫黑夜,有人在等他回家。
……家。
手中的短剑还在滴水,混着血珠。
这把武器是特制的,影宫里最好的师傅花了不少时间、人力物力找来的绝佳材料,又亲自描画图线、设计机关,表面上看着是一把普通的短剑,实际上是一把按动机关即可布满倒刺,并在瞬息之间变成锥刺的引血刃。
按说这短剑就算是饮满了血,这么长的路程,也该被大雨彻底冲刷掉了,但偏偏还是有血珠在滴。
顾晦骨子里的恶趣味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缓慢地低头,移动视线,在看到手中的短剑时,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露出了十分突兀的笑容。
如果是沈穆的话,就最好了。
他如果见到这样的“顾晦”,还会说出愿意跟他相处的话吗?
·
“轰隆——!轰!”
紫色的闪电一瞬消逝,沈穆却看着手上的账本出神。
沈穆是临时起意来到松竹居的。
把华榕送走之后,沈穆残留的睡意都被驱走了,自己坐了一会儿,看红袖也跟着熬,便强行让她去安歇。
他在观雪堂门前散了一回儿步,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松竹居。
来了便罢,松竹居守夜的小厮秋桐被他惊动,便问了顾晦这几日的情况。秋桐很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的,最后说出一句“二皇子不太喜人接近”。
沈穆表示疑惑。
不会吧,顾晦跟大家相处得……其实还不错呀。
……
沈穆自去了主卧房,房间里有光,他敲了一下门,没反应,又等了一会儿,便自行推开了门。
却没想到,顾晦居然不在屋子里。
顾晦应该是有意偷跑出府的。
就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这会儿早就宵禁了,大晚上的能去哪里呢?
沈穆急归急,但他与顾晦相处了一段时间了,心知这孩子身上应该有许多秘密——不然顾晦也不可能在冷宫里活到这么大,再说他现在兴师动众的去找人,保不齐再惹出什么事来……沈穆稳住心神,索性坐在顾晦的屋子等他回来。
华榕送来的账本有数十页。
想起今晚的事,沈穆仍是纠结万分。
华榕这人挺有意思,他与华榕素未蒙面,这人居然这么相信他吗?
竟然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了他……沈穆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原身的名气真的太响了,皇帝对他的看重人尽皆知,所以华榕才会找上他吧?
那他能怎么办?华榕这般作为,应是怕后头牵涉到的势力他一个侍郎无法抵挡吧?
……沈穆木着脸把账册盖上,唉,怎么就不能让他安生躺平呢?
沈穆身体虚弱,稍微坐了一会儿,高热后的疲惫席卷而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沈穆靠着软榻浅眠,忽然迟疑地睁开眼,看向门口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着他。
是……顾晦吗?
沈穆起身往门口走去,犹豫着开口:“是……殿下回来了吗?”
没有声响,只有诡异的滴答声。
难不成是鬼?
沈穆深吸口气,堂堂二十一世纪新时代新青年、唯物主义者,嗯,对,这世界本没有鬼,只有自己吓自己。
……
突然觉得不太靠谱了……唯物?沈穆冷笑,那他是怎么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顾晦听见沈穆清朗的声音里带着点哑,想起他这几日夜里总是反复发烧,时不时咳嗽咳得呼吸不畅脸红的样子。
算了,顾晦百无聊赖地收起自己莫名其妙生起的作弄心思,反手持剑往衣袍上擦去剑身上的血,门却在这时以一种十分突兀的方式拉开了。
顾晦缓缓抬头,短剑上滴落着血珠,被他轻轻擦掉,刀光映过沈穆的眼,沈穆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的动作,倏然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是要讨厌他了吗?还是即将反应过来被吓得尖叫一声?
顾晦勾起嘴角,笑得妖异——他的长相本来就是十分突出的,五官深邃精致,棱角分明,一双凤眼凝住人的时候,会有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但他这样故意去笑,就显得攻击性十足,还带着莫名的破碎感。
好像在向对方祈求什么,想要被怜惜一样,准确的来说,有一种强撑,但是内里十分委屈的感觉。
“你……”沈穆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冰冰凉凉的,活像个雪人。他赶紧把顾晦拉进了屋子。
“你这大晚上的都去哪里了?”沈穆伸手一探就发现顾晦浑身湿透,忍不住皱眉连连数落,“下大雨了你知道吗?还出去乱逛?”
沈穆拿了棉巾搭在他身上,见顾晦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也不回话,不由语气稍重:“二皇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顾晦眼珠子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出声脸上就是一凉——
沈穆一把扯下顾晦蒙在脸上的黑布,嫌弃地丢在一边。
“你是去做贼了吗?”沈穆看着他一身漆黑奇装异服cos乌鸦的样子,班主任之魂熊熊燃烧,一时顾不得什么身份、礼仪规矩,训斥道:“大好青年晚上不好好休息都去干嘛了?你这一身乌漆嘛黑的穿的什么丑衣服?啊?!”
等等……沈穆蓦然愣了一下,这孩子脸上怎么有血?方才在屋外看不明显,屋内点了灯才看得清楚。
顾晦:“……”
丑……吗?夜行衣不都这样?而且……
顾晦默默低头,看向手里的刀,沈穆顺着他的视线下滑,也看到了那把短剑。
那短剑还在滴血。
顾晦掀起眼皮看了沈穆一眼,反手再次把短剑放在身后,擦了擦,然后乖巧道:“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沈穆:“……”
沈穆倏然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罕见地变了调:“这是什么……?!”
顾晦悠悠然看过去,然后故意把短剑横在胸前,缓慢抬高。沈穆下意识退后一步。
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
顾晦手里为什么会有剑?那红色的水滴是什么?是血吗?!!!
他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做什么了?他到底在搞什么?!
011已经宕机。
……
顾晦把手里的剑往前一递,眯着眼含笑道:“沈先生,这样,您看清楚了吗?”
“就是您看到的那样,这剑身上面,”顾晦嗤笑一声,“是血啊。”
顾晦往前逼近一步。
“我刚刚,是去杀人了噢。”
窗外风声大作,沈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穆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顾晦,脸上青白得吓人,毕竟他内里仍是现代人的灵魂,杀人?
但一想又觉得不妥,别说杀人了,这么大点的孩子,杀鸡他都觉得不大可能。
而且他怎么会杀人呢?
沈穆身子晃了晃,又往后退了两步,顾晦更加强势地逼近了沈穆,一双凤眼里写满了无辜和……
极其恶劣的好奇。
……
顾晦真的很恶劣——沈穆迅速冷静下来,直盯着他的眼睛。
顾晦的眼睛纯粹干净,可能因为衣服湿了一直没换,所以冻得受不了难以控制地正在发抖,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