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意深受帝后宠爱,走到哪里别人不是恭恭敬敬、卑躬屈膝?他就是不交作业又怎么了?轮得到一个教书先生说他?
连母后都说了课业不要紧,不想学就算了,要注意身体。
这个沈什么人,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但他脑子没坏,到底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有些东西还是清楚的。
“沈先生,”顾知意僵着脸,勉强扯出一抹笑,“请沈先生饶过这次……我是因为生病才没来得及写,伴读等会儿会按规矩替我受罚,下一回,下一回!我一定会按时交上作业,请沈先生准许我听课吧……”
可惜沈穆不打算对这件事重拿轻放。
沈穆温声道:“三殿下,你的伴读被连着罚了三日,手已经肿了,再打下去,说不准就会真的伤了他的手,以后都不能握笔写字了。”
“伴读陪伴皇子公主读书习武,不是替人受罚的工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也有父母,你与他,是一样的人。”
顾知意瞪圆了眼。
他怎么会和那些奴才是一样的人?
沈穆眼见着顾知意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隐隐透露出了凶戾之气,那一双眼睛逐渐被愤怒填满,心中叹息,但还是接着说道:
“戒尺打的是犯错的人,而不是本身勤恳学习,反被连累无辜受过的好学生。”
“三皇子,”沈穆沉声道,“你为皇子,享受了富贵尊荣,也应该拥有不忍、怜悯之心,而不是视旁人的身体、前途于无物,你说是吗?”
沈穆话音未落就被处于愤怒之中的顾知意抢过。
“他是伴读,是奴才!”顾知意全身绷紧,是一个防备的状态,“奴才为主子受过,有什么不该吗?要你在这数落本殿?!”
顾知行腾得站起身来怒道:“知意!”
顾知意没听见,眼睛直愣愣泛着凶光盯住沈穆,沈穆淡然视之,半点不怕他——这又让顾知意的怒气更上一层。
“就算是以后不能写字了又如何?本殿自然不会亏待了他,赏他个官职就是了,他以后还要感谢我!
顾知意轻蔑道:“又如何呢?”
其实顾知意头一回见到这位沈先生的时候就从心底生出恐惧。
按说沈穆的容貌实在突出,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长相,说话又温柔,大部分人见了他,是很难讨厌他的。
但顾知意在书房与沈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蓦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他长在宫中,自幼受宠,旁人见了他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唯有沈穆见他,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会给,反而刺人得很。
那一眼,是明明白白的审视——好像他被看穿了一样。
顾知意是极敏锐的。
他盯着沈穆,沈穆扶着桌案起身,取来了戒尺。
顾知意这下清楚了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是什么。
沈穆不怕他,也不会在意他的身份,更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像其他先生一般有所顾忌。
他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意识到这件事,这会儿跟沈穆正面对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顿时让他适应不能,竖起了满身尖刺。
沈穆重复了一遍:“又如何?”倏然失笑。
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嗯,不听话的小孩,可能是最近清闲日子过得太好,倒忘了之前做教师时遇到的无语事。
陈钦时已然习惯了三皇子这些不敬师长之言,仍旧受不了的攥紧了拳头。
顾晦轻叹一声,沈穆今日很反常,何必要弄得这样下不来台呢?
这样的沈穆也让011感到十分陌生,它在意识空间里一连打了三个滚儿才引起沈穆的注意。沈穆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011扒在沈穆身上撒娇:“穆穆别生气~等会儿又要难受了。”
沈穆:“不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沈穆的确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无聊。
顾知意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熊孩子身后必然有熊父母。沈穆做了老师之后见得多了,若按照他的脾气性格和惯常的行事,一准儿是懒得理会的,更别说开口主动惹事上身不让学生上课了。
但顾知意是例外,在此地念书的学生都例外。
这倒不是说沈穆双标,其实是因为沈穆来到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也有了好一段时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屋子里待着,但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方天地,已然让沈穆见识到了什么叫等级尊卑,什么叫皇权至上。
这里就算是游戏世界又如何呢?这里的人是活生生的,是有温度的。
他们要在这个世界里经历生老病死。
顾知行现在是深受帝后宠爱的皇子,成年后是要封王治理一方的。小小年纪就这般恶劣,长大了如何得了?
沈穆身处其间,尽管他未来要离开此地,但他如今接下了教导皇子公主的职责,那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陈钦时想要拉着顾知意先走开冷静一番,这三皇子一着急上头就是容易口不择言,他们一众先生早就习惯了,也不放在心上。没想到顾知意居然不肯下这个台阶,不依不饶地一把甩开陈钦时的手。
陈钦时并不是没有脾气的棉花人,一看这情况难解决,又把目光投向了沈穆,刚好也差不多要上课了,他可以先叫崔先生过来顶顶。
沈穆倒是脾气很好很淡定的样子,他扭头安慰道:“陈兄不必生气,我屋里这会儿有刚带来的点心和茶水,你且去歇着,这里我来解决吧。”
陈钦时没动,反而打算拉着沈穆一同离开。
沈穆躲开陈钦时的手,从上至下地注视着顾知意,神情不变,但声音很淡。
“三殿下,进了上书房,你就是学生,更遑论陛下多次下旨言‘尊师重道’,现在你这般顶撞师长,你觉得你很有道理吗?”
顾知意一听这话更来劲了,声音又大又尖锐,听得人止不住皱眉。
“沈先生,本殿是父皇的孩子,父皇这话是对那些老百姓说的,又不是对本殿说,本殿为何要遵守?”
“顾知意你放肆!”
顾知行再听不下去,知道事态再严重知意肯定讨不了好,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立刻出了位置挡在顾知意身前,躬身一拜。
“请沈先生恕罪,”顾知行诚恳道,“知意年幼,口出狂言,学生愿意替知意领罚。”
年幼?
十二岁,不算年幼无知了。
连朝夕相处的伴读都丝毫不放在心上,沈穆摇头,看来言语教导已经起不了作用了。
沈穆越过顾知行静静地看着躲在他身后的顾知意,顾知意见着有人撑腰,明显地更加得意,甚至朝着沈穆做了一个鬼脸。
沈穆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心底终究是生出了淡淡的厌恶。
但顾知意还没完,见沈穆不回话像是被他堵住,又有顾知行为他撑腰,他大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伴读而已,他能跟本殿一起念书,那是他的福气,替本殿领罚怎么了?多少人求都求不得……”
“闭嘴!”
顾知意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话,连父皇母后都没有!
沈穆把案几上的戒尺握在手里,不容置疑:“把手,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