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领带勒得喘不上气,还是迟来的情绪开始上涌,应泊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放空,他自己还是更愿意归因于前者。月光如细丝一般穿透半掩的窗帘,他将头转向窗外,轻轻合上眼。
“……我是混蛋。”他莫名其妙地说服了自己,“我本来就是混蛋。”
这下他就茅塞顿开了。整理好情绪,他打开手机,先是回复一个小时前还在暴跳如雷的陈嘉朗:
“出差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然后,他又点开路从辜的对话框,绞尽脑汁思考怎样主动发消息显得不那么刻意,最后发了一篇无关紧要的报告,还要欲盖弥彰地找补说:“不好意思,发错了。”
“还好,他没删掉我,说明还没那么生气。”应泊如是想着。
*
早上七点,顶着因一夜未眠而苍白憔悴的脸和两个黑眼圈坐进车里时,应泊忽然有种撂挑子跟所有人翻脸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冲动。
他昨晚在单位一直挺到半夜才敢回家,路从辜也一晚上都没搭理他。因为没来得及开热水器,他连洗澡都是用的冷水。
张继川受了情伤可以找他一起喝酒发泄,侯万征也可以把家长里短的苦水都倒给他,轮到他想不通想找个人倾诉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啧,怎么混的。”他暗暗骂道——甚至只敢骂自己。
刚刚进入早高峰的时段,从他所在的十字路口到望海检察不过五百米,却堵了整整十分钟。烦躁之余,应泊的目光百无聊赖地四处飘移,拐角处站着一个干瘦的男人,手里拎着几个鼓囊囊的塑料袋。
应泊稍微有些近视,不过平日很少戴眼镜,一时只觉得那男人有点眼熟,却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男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车,远远地用力向他挥手:
“应检!”
“在叫我么?”声音听上去也耳熟,应泊狐疑地打开车窗,探头张望,“……马老师?”
“是我哇,应检!”男人拖着塑料袋走到近前,应泊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面容清癯,两眼炯炯有神,鼻梁上夹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确是马维山。应泊一怔,解锁车门,招呼说:
“你先上车吧,这里不方便说话。”
“不,我就不上车了。”马维山憨厚一笑,“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呀,给您带了点我们绍青那边的特产,您收下我就走,不麻烦您了。”
应泊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袋子,没有直接拒绝:“不算麻烦,上来吧,边走边说。”
马维山腾出一只手开门,却一连拉了几下都没拉开,急得满脸通红。应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车门把手是半隐藏式,忙开口提示他:
“你伸几个手指进去,里面有个按钮,你按一下就开了。”
“不好意思,我、我没见过,不知道该怎么开……”马维山窘迫地照做,又手忙脚乱地把塑料袋拖上来,总算坐上了他的车。应泊一面观察后方来车,一面寒暄问:
“你怎么来的?坐公交车?”
“啊,对。但是不太认识公交车站点,坐到市区后,一路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应泊不免惊讶。他从后视镜端详后座的马维山,不知是不是错觉,此人论年纪还算不上垂垂老矣,看上去竟比出狱前更枯槁沧桑了。
应泊心下慨然,语气也关切了许多:“出来之后感觉怎么样?还是不太适应?”
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事,马维山无言,良久才轻声道:“没别的感觉,就是太大,也太乱了,我……有点跟不上。”
像是不愿让应泊为他失落,他勉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牵动面上的皱纹都蹙成了一团:“没事,总得慢慢来嘛。”
车停在检察院门口,附近是公交站台。应泊下车确认送马维山回家的公交车路过这里,才招手示意他下来。马维山依旧拎着那些被里三层外三层包住的特产,似乎非要塞到应泊怀里,听他亲口答应收下才甘心。
“应检,您就收下吧,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仿佛是怕应泊不敢收,他又打开袋子,伸手抓了一把:“您看,就是自家晒的大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但这大枣沉重得有些蹊跷,袋子不算太大,照理说不至于拎不动,但马维山却拿得格外吃力,不仅被坠弯了腰,还几次要放在地上缓缓。应泊好心帮他托了一下,却感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手感。
扁平的长方体,摸上去冰冰凉凉,边角弧度圆润,捧在手上沉甸甸的。
难不成……是金条?
应泊大脑“嗡”地一下,下意识松手,塑料袋结结实实落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响。他马上反应过来,倘若只是一袋晒干的大枣,方才马维山挪移的动作为什么会那样粗笨?
他脸色大变,用口型质问马维山:“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