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即便有“提前介入”这个制度,检察机关的干警也极少会像应泊一样三天两头跑公安,有事大多是电话或书面联系——说到底,毕竟是别人的任务,没必要给自己添麻烦,公安内设的“检察官办公室”几乎形同虚设。放在以前,应泊最多也就是洋洋洒洒写下一篇补充侦查提纲甩给警察,等着验收成果就可以了。
倒也不是真的忙得不可开交,一来应泊作为部门主任总是不在岗,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二来他也想给自己一点冷静和缓冲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应泊已经感到收不住心了。重逢一面双颊可疑的赧红,相处中不经意牢牢钩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以及每次告别时眼瞳里掩饰不住的留恋,凡此种种都会助长他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欲念。
不拒绝就是默许,默许就是同意——难道不是吗?
应泊开始有些恼怒看守所把提审时间定在了今天。他拿着提讯提解证快速走完流程,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徐蔚然差点跟不上他:
“师父,慢点!”
今天讯问的犯罪嫌疑人所犯的是强/奸罪和非法拘禁罪,并且具有加重情节——多/人/轮/奸,还是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虽然以第二检察部的工作内容,干警们不可能不面对这种案件,但从应泊个人的角度,他宁肯被十个杀人犯威胁“出去就捅死你个狗官”,也不愿意亲手反复揭开被害女孩的伤疤,逼她一遍遍地回想那段惨绝人寰的经历,这与凌迟何异?
伤害已经造成,即便能争取来一个在法理与情理上都恰到好处的惩罚,也只是亡羊补牢了。
犯案的总共有五人,都是一群早早混迹于社会的小混混,游手好闲东游西走时绑来了落单的被害女孩,将其带到宾馆轮流实施了暴行。其余几个都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也已经认罪认罚,只有这个十七岁的嫌疑人,他一直辩称自己“只是进入房间坐了一会儿,没碰她”。
应泊不是刚入行的小年轻,当然不会被他几句话和几滴眼泪骗得团团转。只不过,比较棘手的是,被害女孩在案发后洗了澡才去报案,最关键的证据都消灭了。此外,女孩家境贫寒,家里还有个弟弟,家长收下了五个嫌疑人的八万块钱赔偿,便“宽宏大量”地与嫌疑人达成和解,而被害人谅解是一个重要的从轻量刑情节,就算他因为犯罪情节过于恶劣选择忽略,法官一定会将其纳入考量。
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被害人家属的谅解,也帮了为证据审查而头痛的应泊一把。不待嫌疑人辩解,他便主动采纳了谅解情节,同时也通知被害人家属收钱后记得出具谅解书,还要详细写明因何事谅解。
冰冷的讯问室内,在应泊的接连试探下,嫌疑人又一次对犯罪行为矢口否认:
“我真的只是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干,我当时太害怕了。”
“如果你没碰她……”应泊的耐心已经耗尽,终于亮出底牌,正是那篇谅解书,“那你为什么要赔偿?谅解书上有你的签字,白纸黑字写着你与被害人就强/奸一事达成和解。既然没做过,为什么要认?”
嫌疑人不说话了。
退一步讲,量刑稍轻一点,也强于证据缺失导致无法定罪。
许是没想到还能这样设下圈套,一旁的徐蔚然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应泊没什么兴趣同这种坏且蠢的人纠缠,把讯问笔录打印出来,交给嫌疑人签字:
“自愿认罪认罚也是重要的量刑情节,我知道看守所的日子不好过,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走出看守所时将近傍晚,冬季天黑得早,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到了地平线下。应泊拎包信步走着,忽然发觉徐蔚然不见了,回头才见她远远跟在身后,看得出情绪低落,便问:“怎么了?”
徐蔚然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我只是感觉……震撼,也难免愤怒。您知道,我从来没跟这种算是穷凶极恶的嫌疑人打过交道,很佩服师父可以这么冷静。”
“我们能做的太少了,所见的又太多。”应泊不置可否,空了片刻才低声道,“很多时候,保持冷漠未必是坏事。”
他把车钥匙塞给徐蔚然:“你先上车吧,我随后就到。”
右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乱跳,右侧视野里也闪烁着螺旋状的亮光。应泊很清楚,用不了半个小时,他的右眼就会完全失明,直到症状好转,持续时间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天。曾经有一个能掐会算的律师朋友提醒过他注意头部健康,他嘴上说着不信,第二天就去了医院挂号检查。结果果然如对方所说——视觉先兆性偏头痛。
趁还能看清,他拨出了电话。听路从辜“喂”了一声后,才闷闷道:
“我提审结束了。”
“很累吗?”他沉重的语气让路从辜心里一慌,连忙口不择言道,“我、我就是想告诉你DNA结果出来了,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太累的话,不过来也可以,好好休息。”
应泊忽然笑了,笑里有些落寞:“……没别的意思吗?”
“也不是……我,其实……”
“我今天有点郁闷。”应泊轻声打断他的话,疲惫地倚在看守所的墙上,“可以去找你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