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开玩笑的,对不起对不起……怎么样,好点了吗?”
咳嗽声渐渐平息,路从辜喘上了气,也终于能直起腰来,脸咳得通红。他抽了抽鼻子,随手抽了张卫生纸,慢慢擦掉挂在鼻尖上的被呛出来的水,哑着声音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
话题转换之快,杀了应泊一个措手不及。心知刚才的弯弯绕绕都被看破,应泊收敛了笑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去年这个时候吧,在郊县待了三年多,入了额才遴选上来的。”
“去年?”
路从辜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古怪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应泊一圈,盯得他心里发毛。应泊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补充说:
“回来之后一直都在三部,跟监委纪检打交道比较多,最近刚调到二部,你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理由非常充分,能够自圆其说。终于把想问的话问出来的路从辜神情缓和下来,一直在观察他的应泊也因而轻松不少,用同样的姿势跟他并排倚在洗手台上。抬手看看表,已经差不多六点了,应泊环顾了四周一圈,说:“怎么在这里聊上了——走,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路从辜很坚决地摇头:“这不行。”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应泊讶然地张张嘴,到底也没问出那句“为什么”。路从辜本就没打算瞒他,看他欲言又止,顿时有些懊悔自己话说得太直,便紧接着说:“昨天下午刚来了个命案,有点棘手,确实挤不出时间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啊……我理解的,没关系,没关系。”应泊听完恍然地点点头,但又不免蹙眉,“命案?这可都快过年了。”
想到一团乱麻的案子,路从辜头痛得仿佛要炸开,只感觉凶手那一锤是砸在了自己的后脑勺。
“是啊,年前破不了案,各方面都不好交代。”
大概是被路从辜流露出的沮丧情绪感染,又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安慰,应泊看上去也相当泄气。没过一会儿,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万一过几天凶手就上门自首了呢,也说不准。”
虽然听上去很荒谬,但此时不着边际的玩笑话确实更适合纾解压力。路从辜看了一眼一脸同情的应泊,忍俊不禁:“不用可怜我,等我破了案,这些活就轮到你了。”
“说的也是。”应泊讪讪地,“那我就不强求了。不过,临走之前,至少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
刚拿出手机,路从辜忽然迷茫地抬头:“你还记得刚才开会都说了什么吗?”
“……我也没听。”应泊陷入了沉思,“等一下,我去拿份讲稿看看。”
被应泊送到门口的一路,两人始终都无言。路从辜关上车门,启动车子,从后视镜看去,应泊依然站在大厅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身影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这么多年了,他的面容,他的气质,他说话的语气,或多或少都变化了些,以至于一打眼看上去,都有点认不出来他了。
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一定要用拙劣的死讯断绝与自己的联系?其实路从辜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问他,话到了嘴边又被强咽回去——因为不愿意让那些不合时宜的问题搅乱眼下还算轻松的氛围。
太久了,久到忘了从什么开始,他不再期许虚无缥缈的重逢,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破镜重圆只是少年天真的幻想,倘若说出口,是个人都会认为好笑。或许分别的人就该像被水冲散的沙一般,各奔自己的前程,不必再用无谓的执着自欺欺人。
“没关系。”路从辜这样想,“回来了就很好。”
驱车到市局,路从辜并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先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几个深呼吸试图调整好状态。然而还是没瞒过局长孟长仁的眼睛,这位阅人无数的老警察沉默地听着路从辜汇报案情,末了把烟头掐灭,语气里带了些揶揄。
“有心事?”
“没有。”路从辜勉强扯出一个笑,“只是有点累。”
局长也不刨根问底,岔开了话题:“你爸前天还跟我说,盼着你今年能和家里人一起过年呢。”
路从辜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由得咋舌于领导的说话艺术。离除夕夜只有不到半个月了,路从辜顶着压力接下这张军令状,走出市局大门的时候猛吸了几口没有烟味儿的空气,混沌的大脑终于争取到片刻喘息的时间。
可惜他没有烟瘾,连个简单易行的发泄口都没有。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抽烟的警察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局长是父亲曾经的同事,父亲当年是市局禁毒支队的干警,现在已经就职于省厅了。有这层关系的缘故,局长对他往往更照顾一些。先前一桩爆炸案即将被盖章定论为意外时,彼时还只是一大队队长的路从辜提出异议,认为应当属于人为谋杀,也是局长力排众议准许路从辜动用人力物力进行侦查,最后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幕后另有真凶。
工作上的事马虎不得,这是他一贯的原则。也正是这件案子引出了一系列明争暗斗的势力,一网打尽后市里论功行赏,路从辜记了个人二等功,后来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现在的刑侦支队支队长。这其中固然有各方博弈的结果,不过路从辜倒没兴趣顾及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他在这个位置上能给出的最友好的态度,但也仅限于没闹到明面上的时候。
直觉告诉他这次的案子也不简单。平舒区作为望海市边陲的一个小城区,治安状况虽然不能与市中心的几个区相比,但近些年来也基本没出过太恶劣的凶案。是什么人一定要在年节将至的时候犯下命案,还要一把火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万一过几天凶手就上门自首了呢。”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