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
柳拾月:“我……”
裴景明:“别让我说第二遍。”
“……”
同行五日,此刻的柳拾月才真真正正感受到,“裴指挥使”这四个字带来的压迫感。
她别无选择。
柳拾月把裴景明从山上拖下来后,就在山脚的灵溪镇借了一间空屋子。
此刻不过破晓,镇民们都还在梦乡,偶尔一两声鸟鸣,让这座匿在山林中的小镇更显幽静。
床榻上,男人黑发未束,披散落于腰际,苍白的面色不仅没能使他容颜逊色,反而平添几分脆弱的纯。
但是这一切都被那双隐着杀意的眼打破了。
柳拾月坐在榻边,紧紧抱着怀里的被褥,试图以之抵抗男人散发出的,凌厉的杀气。
裴景明抬手,落在女子的羽睫上,感受着她的颤动。
柳拾月浑身僵硬:“大人……”
“嘘——”
冰冷的手划过脸颊、下颚,最后虚虚握住女子纤细的脖颈。
裴景明:“你不想死在这里吧?”
“不,不想……”
凝滞的空气如毒蛇进攻前蠢蠢欲动的舌信,让柳拾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大人……您不会随便杀人的,对吧,”她看着裴景明的神色,绞尽脑汁想着措辞,“您是好人,您为了狐妖案呕心沥血、昼夜不分,甚至不惜跟凶手搏命,只是为了百姓安宁……”
“您是好人,您不会随便杀人的,对不对?”
对面的人默了一瞬。
柳拾月感觉脖子上的桎梏松了些,然而还没来等她松口气,就听男人道——
“柳大师真是看得起我,”
“我抓凶手不是为了百姓,更不是为了正义,只是因为这是陛下的命令。”
他目光略显怔忪,语气却一如既往的犀利,强硬到不容任何人反驳——
“我习惯了服从命令。”
“……”
鼻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柳拾月扣住裴景明的手,眼角溢出泪花。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难逃一死的时候,男人陡然松了手。
她顺着他的力道倒下,趴在塌边,贪婪地大口呼吸。
“记住这个感觉,”头顶上响起裴景明冷淡的声音,“若是你敢说出去,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杀了你。”
“……原来是怕我泄露你的秘密,”
柳拾月缓过气后怒从中来,抬头瞪他:“可我为什么要说出去呢?你这么害怕,刚才干脆拧断我的脖子好了,还费这么大劲威胁做什么!亏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山上拖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她劈里啪啦骂了一大堆,待心底那股火都泄完才闭嘴,却依旧瞪着眼睛,同男人无声叫板。
裴景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他其实没打算真的动手,可她句句控诉,仿佛他罪大恶极……
他是错了。
“……抱歉,”裴景明动了动干涩的唇,“我……”
“抱歉谁不会说啊?”柳拾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裴指挥使还是想想该怎么补偿自己的救命恩人吧!没有她,明年这个时候,你早就是山上的一具骸骨了。”
话落,柳拾月扔掉被褥,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解气地踢了脚掉在地上的药碗。
“……”
男人叹息,翻身下榻。
“嘎——嘎——”
窗外突然响起几声乌鸦叫,裴景明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支起窗户。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落在窗檐上,脚边还绑着一只漆筒。
这是裴景明用来给皇帝传信的鸟儿。
今日已是第六天,超过了皇帝定下的期限,他得给皇宫去封信,禀告此案的情况……
裴景明走回床塌边,几下套上外衣,接着,动作突兀地停在腰间。
心底隐约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裴景明再次检查了每件衣服,又把屋子里所有角落找了一遍,确定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那块象征着紫衣司指挥使身份的金字腰牌,不见了。
紫衣司在各个州府都设有分部,其下暗卫只认腰牌不认人,裴景明失了腰牌,暗卫们便不会再听命于他。
更难办的是,紫衣司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腰牌在哪,指挥使就在哪。
这是皇帝为了保证紫衣司的能力和忠心定下的。
谁强谁上,这是能力,互相忌惮,无法信任,才能只对天子忠心。
正因如此,指挥使必须够狠够毒,才能震住底下野心勃勃的手下……
密折的最后一字终于完成,裴景明放下朱笔,走回到窗边,将折子放进乌鸦脚上的漆筒里,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乌鸦又叫了声,展翅飞起,愈来愈远,逐渐成为天边的一个小黑点……
太阳慢慢升起,柔和的光芒笼罩着灵溪镇。
男人摩挲着指间的扳指,眉眼低垂,鸦睫浓密,筛不进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