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蘸墨、悬笔静思再到笔尖落于纸面倏然而动。
每处细微的声响都落在苏云缈的耳中。
漫长的等待中,苏云缈的神经也时刻紧绷着。
两刻钟后,那人将笔撂下。
苏云缈已是冷颤连连,口干舌燥。
她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即使保持着相同姿势的臂弯和膝盖已酸麻无比,她依然一动不动,仿佛藏在这桌下,便可获得永久的安宁。
苏云缈实在能忍,又足够倔强。
纵使衣裳湿透,狼狈无比,也始终坚持着她那可笑的本心。
裴书敏叹了口气,实在败下阵来,俯下身撩开绸布的一角。
短暂的亮光刺激后,苏云缈拿下遮在眼前的手。
裴书敏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虚伪的笑,眉眼间却十分疏淡。
“出来吧。”
伸来的手掌和煦温暖,呈邀请姿态。
她在底下呆呆地坐着,视线似是停在他身上又好像穿过了他不知在看什么。
白玉般的面孔上是近乎麻木的冷静。
裴书敏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着绸布,无奈道:“你身上湿透了,先去换衣服。”
“换完衣服,然后呢?”呆滞蜷缩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了反应,蠕动了唇瓣道:“再打扮一番去向裴铮讨好谄媚,求他原谅我的这次过失?”
“我们约定好的,不是吗?”裴书敏悉心开导:“你也无须怕,待会让雪蝉送你回去,阿铮决不会怪你。”
冰冷如雪塑的人缓缓抬目,死死盯着他。
“为何一定是我?”
“你裴家神通广大,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逼我一人!”
“我是犯臣之女,养我在府里只能是裴家的污点,我何德何能让裴铮另眼相待。”
裴书敏无奈道:“你先出来,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他再度将手伸到苏云缈面前。
掌心干燥柔软,拇指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看起来全然无害。
反观苏云缈,全身湿透,瑟瑟发抖,飘絮般柔弱无依。
她已被形势威逼陷于死路,迸发出求生的本能。
于是她紧紧握住了那唯一的希望。
她死气沉沉的双目忽然跃动起近乎癫狂的火焰。
“你是裴铮的义兄,裴铮当年又被誉国府所救,若你出言劝导他,定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以裴府如今的权势,便是求娶郡主也不再话下,他又何必执着我一人。”
细白的手冷得像冰,指尖掐进了他的肉里。
就在数日前,苏云缈还在唾弃他,说话时也避如蛇蝎般躲得远远的。
而今日,她却如莬丝花般牵扯在他掌中,恳求他哀怜。
裴书敏有些出神地望着她,直到掌腹再度传来刺痛。
他敛眸掩去那一瞬的动容,淡淡道:“苏姑娘,我们萍水相逢,我没有道理去帮你,我也不是不图回报的圣人,五年之约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薄唇吐露出的话语犹如冰碴,断绝了她最后的希望。
苏云缈绝望地重新站在阳光下。
裴书敏提议道:“万事开头难,习惯便好,你若难以迈开那道坎,我可以让人替你准备助兴的药,实在不行,你不是喜欢那书生沈霁初吗?你也可以麻痹自己,将阿铮当成沈霁初。”
“裴书敏你……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苏云缈狠吸了一口气,挣扎出他掌间,腰背却撞在书案,她痛苦地弯下身子,小兽般哀戚啼哭。
“五年时间如白驹过隙,阿铮待你一心一意,你又何必畏他如虎?早日看清现实,对你我都好。”看她如此伤心绝望,裴书敏置之度外地揣着手,淡淡开口。
苏云缈抬手拭去泪水,咬牙道:“不!这一次我不会妥协,即使死,裴铮也别想碰我!”
“你还这么年轻,何必将生生死死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看她执迷不悟,裴书敏可惜地连连摇头,“即使你不为妹妹着想,也该考虑到苏家日后的风评吧。”
“你什么意思?”提到苏家,苏云缈反应颇大,死死盯着他。
“若你撕毁约定,那我也只好送你回该去的地方,你到时或认命或寻死也都与我没关系,不过……”裴书敏笑了笑,“世人皆道苏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临了却出了个娼门之女,就连升斗小民也可采撷了去,从此你的身份便代表了苏家,苏家也因你而永远钉在那耻辱柱上。”
苏云缈被他的卑鄙无耻气得身子发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裴书敏自信握住她的命门,微笑地与她对视。
她知道裴书敏说得到也做得到。
裴书敏看着她明暗交替的眸光最终走向寂灭。
她仰面朝他看来,虽还有呼吸,那胸脯也在轻浅起伏,可整个人却像失去灵魂般再也看不到一丝光。
孰轻孰重,她已有了定夺。
裴书敏道:“先去换身衣裳,再将脸擦干净,阿铮还在等着你。”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令人备了一壶桃花酿送给苏云缈,苏云缈低眸看向那晃荡的酒液,嗅之甘甜,未饮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