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缈不会忘记那日。
裴铮为了诱她就范,特意收买了沈霁初。
而沈霁初一寒门之子,哪有什么能力救她出教坊司,仅凭他一人还不足以让苏云缈信服。
于是裴铮又拉来了第三人做幌子。
那就是沈霁初口中的御史长公子,那个心怀仁慈,于危难之际搭救她们这对落难鸳鸯的大善人。
简直可笑。
苏云缈想到当日,沈霁初郑重其事地向她介绍:“这位是御史长公子,我如今便在他的府上做幕僚,我这次能来见你,也全仰赖他相助。”
这两人,一个言之凿凿,说谎不脸红。
另一个则捏着把玉骨折扇,一副满袖清风的翩翩君子模样。
她一介罪臣之女,何德何能,让他们几人轮番上阵,演了这出好戏。
现下细细想来,那御史长公子也极有可能是个假身份。
苏云缈愈加清醒的眸光,与她无不充斥厌恶痛恨的身体反应,都清清楚楚地看在对方眼里。
青年料到她的记忆已恢复,向她的方向一揖,“那日的事是在下不对,向苏姑娘认错。”
苏云缈冷笑声,扭开了脸。
青年搔了搔头,歉意一笑:“其实对于你来说,那已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那时阿铮找到我商议此事时,我便答应了他。”
苏云缈是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司余生偿罪,能被情郎出手搭救,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但这“最好”二字,却要建立在救她的人是沈霁初上。
她深爱霁初,愿与他浪迹天涯。
可不代表,她愿意接受裴铮的援手!
更何况,裴铮救她出来也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有何脸面说是为了她好?
苏云缈本不想理会他,到底气不过,直言不讳道:“在我眼里,你与裴铮是一丘之貉,落在你手中是我时运不济,你也不必假模假样地与我解释了。”
帘外的车夫“嘶”了一声,锉着牙花子道:“姑娘好厉害的嘴,我们公子到底救了你一场,也没你说的那般不堪吧?”
那小丫鬟似是知晓些内情,张口便要反驳她,却被青年一伸手拦住了,她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苏云缈,面上神色明显将苏云缈当作了忘恩负义之人。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先是沈霁初、苏微兰与那宅子里所有下人。
而后便是刚刚还温声笑语的车夫与丫鬟。
他们永远都有正当的理由背弃她。
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
苏云缈愤怒地看着他们,浑身的血似乎都在沸腾,心口处砰砰乱跳,颓然无力地自车壁滑下,卧倒在地毯上急促呼吸。
那青年见她不好,神色微变,自软垫上放下腿,几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按在她人中处,手指施力。
那青年看似孱弱,手劲却大。
苏云缈猛地吸了一口气,痛得流出眼泪。
“你这是急火攻心。”那青年重新将她放回地毯上,感慨道:“小小年纪,气性倒大,你且放心,我若是心怀不轨,在城门处就会将你交出去了。”
苏云缈还在病中,加上他言语刺激,因而发了急症。
她身子不争气,叫仇人看了笑话,现下更加羞愤难当,便将脸埋进那绒毛中,闷着嗓子喊道:“别碰我!”
青年举高双手,慢慢退后,“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可还发着热,别再气晕过去。”
一听此话,苏云缈的背影却是颤得更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脸边的地毯花样渐渐被泪水打湿。
那青年轻叹了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一时间车厢内恢复了安静。
待马车停下时,天已蒙蒙亮。
小丫鬟率先撩开了软帘,车前已摆放好脚凳,府卫正列队恭迎。
苏云缈已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依稀记得来了两名婆子,左右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挪下了马车。
恍惚间,她抬头,府邸上方匾额正中金光闪闪三个大字:誉国府。
她为了出逃受尽苦楚,却是兜兜转转回到了仇人的大本营。
她还想再看,左边婆子却忽然扯下兜帽,将她的脸完全遮住了。
后来那两名婆子似是将她搭进了一乘软轿,苏云缈软在座位上,身子不住往下滑,这么勉强地一路赶到一间院内。
那两名婆子复又将她抬进屋子,解了衣襟将里衣脱下,而后将她塞入干燥的绸被里。
余下的擦身、问诊、喂药等琐事皆是由女眷进行。
苏云缈迷迷蒙蒙地任她们折腾,喝了药后发过一回汗便沉沉睡去。
待她苏醒时,屋内静悄悄的,帐子扣得严实,仅从缝隙处透了一丝光,恰好照在她被上重着的竹青氅衣。
苏云缈艰难地自被中抽出手,将那碍眼的氅衣一点点掀开。
帐外传来脚步声,未打招呼就扯开了帐子,原是昨日马车上的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捧盒来给她送饭。
小丫鬟看了眼地上那件氅衣,撇了撇嘴道:“若这样能解恨,吃完饭我给你拿把剪子来,把这衣裳绞成碎布条得了。”
说完,她“咣当”一声将捧盒打开,搁到床头的方杌上,返身去唤人抬炕桌。
苏云缈斜睨到一碗红枣汤,一碗米粥另两碟细丝小菜,腹中也应景地有些饥饿。
小丫鬟嘴上嫌弃得厉害,手上却不虚,将引枕垫到背后扶她坐好,又将那些饭菜搁到她面前来,一手执汤匙,一手指着炕桌道:“你想吃哪个便跟我说,我来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