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
月色如银,铺开在地面上。
雕梁画栋的府邸之中张灯结彩,声势浩大,往来宾客言笑晏晏,眼看着歌舞升平的景象,觥筹交错在地上铺陈出光影。
应约来参与胡家嫡女的及笄礼的人只多不少,都是京城有头有面的大人物。
胡家怎么说在京城的份量都是举足轻重的,而胡家嫡子胡将军胡建现在还只有偏房未有正妻……
不管是本着什么各异的心思,这些笑面虎都尽了最大的礼数,给足了胡尚书令面子,送的礼都几近华奢。
本来贺京逸其实可以不来,但是胡家嫡女胡嫣然亲自送的帖子到皇后娘娘那,贺京逸不得不来。
白天的及笄礼的流程他真的是一秒都等不及就想走,却被贺初盯着,怎么也不放人。
贺京逸晚上好不容易接着如厕的借口出了门,墙都翻了,结果刚翻出墙就看到了倚在不远处的贺初。
“可以放你走,但是我们要做个交易,”贺初站在隐晦不明的背光处,朝他笑,“你应该知道没有我允许你是走不出这里的。”
贺京逸早就做好了和贺初过招的准备,闻言皱起眉:“白天你为什么不说?”
贺初无奈地摊手:“那位的眼线可是盯着我呢,你以为我好混这个差事吗?我可是把他们都放倒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贺京逸懒得多余的废话,现在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我答应了,现在能让我走了吗?”
“这么心急?这可是你说的,将来我随便提一个条件,你都答应了?”贺初好笑地看着眼前就差把心急写脸上的人,感觉实在是新奇。
也是有让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放在心尖的事了。
贺初话音刚落,贺京逸就已经消失在他面前了。
真还是少年心性啊。
想当年他在贺京逸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一番雄心壮志奔赴沙场了。
窗棂外的夜色浓,晚间的露水湿重,偌大庭院里只有煤灯和蜡烛微弱的光线,无处不是夜风穿空的轻响。
李若芷坐在书桌前,披着一件粉色袄子在身上,桌上的灯火摇曳,她用剪子剪掉火烛的燃尽的线,眼底盛着璀璨的火光。
朱雀已经服侍着杜岚睡下,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人还在固执地等待。
那个人问了她的生辰,所以她这次有一些期待,期待她的这次生辰也许会有些许的不同。
贺京逸来的时候就见少女安静地垂着眸,越发浓密而长的睫毛在灯光下轻扫,像是鸦羽般,扫出一片阴影来。
少女已然困倦,一只手撑着脸颊,嫩白的手腕像是在烛光下染上一层釉质,一点黡子处在手腕处,越发称得四周白嫩,又微微透着一点粉色。
一缕青丝落在少女额前,随着少女微微点头的动作而晃动,在桌案落下晃动的阴翳。
桌案上是一本页脚都泛黄的书,上面的花草形态油墨已经稍微模糊了,一看就不知道经历了几朝几代……
贺京逸往后退了一部,勾着唇,靠在窗棂上,挡住了想要从窗外溢进来的风。
隔得稍微远了一点,少女下垂的脸颊在火烛昏黄的烛光下越发显得清晰起来,巴掌大的脸仿佛一个巴掌就能遮住。
不知道靠着窗棂站了多久,贺京逸回过神的时候李若芷已经醒了,望向他。
李若芷欲言又止,无意识地轻咬着唇看着他,那双映着烛火的眸子依旧干净透彻,却在夜色里显得像是溶了一汪春水,多了几分水光潋滟也多了几分亮眼的柔情和亮色。
贺京逸对上这双眼睛只觉得喉口有些微微发痒,结喉轻轻滑动了一下,他恍惚了一下,才收敛住心神。
李若芷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次对方穿着黑色刺绣襦裙,袖口和领口都是金色的飞鹤刺绣,面料里也掺杂着金线,在夜色里缓缓闪着光。
没有往常少年着装的红衣晃眼,却紧紧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材宽阔的背脊。
少年这次束发的方式和往常都不同,银白色的束发冠颜色温润,和那一身黑色的襦裙形成鲜明对比,也称得他面如冠玉,平日里脸上的漫不经心也少了几分,显现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沉静温和出来。
只是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那一双凤眼里波光流转,语调是和笑容不符的轻缓与温柔,那几分桀骜不驯的感觉便锋芒毕露:“今夜想出去看看么?”
李若芷感受到了身体里沉重的跳动声,一声撞着一声,身侧那些隐匿在黑夜里的动静都消失了,她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觉得眼角有些酸涩。
她眨了眨眼,想要把快要溢出眼尾的泪眨了回去,就看见面前的少年两三步走上前,俯身遮挡住了桌案前的烛光,投落下来的阴翳便将她笼罩。
贺京逸这些动作根本没有经过思考,挨近李若芷的时候才感受到了不妥,虽然说当朝民风开放,只是男女依旧不亲,还没有到随意对待的程度。
他抬起手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却发现自己没有确切的立场,他犹豫了片刻,用袖子温柔地擦掉了那一滴泪,抹过那一条泪痕。
他收敛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态度,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了起来,他假装不在意她的那一滴眼泪,只是朝她笑:“走吧。”
“好。”李若芷抬起头,朝他露出笑意来,给少年看得晃了眼。
李若芷平日里其实很少直面着他对他笑,像是今日一般的面若桃花温柔的感觉更是没有,贺京逸隐约看到那一抹水痕,心里瞬间就软了大半。
贺京逸匆忙地别过眼,压下心底的某些不知名的情感。
“夫人。”朱雀有些忐忑,她看着杜岚坐在梳妆镜前静坐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夫人今日为何还不肯睡下。
杜岚放下手里的木梳,这是一把紫檀木木梳,木梳的尾端坠着颜色相配的流苏,在烛火下颜色温软又漂亮。
她站了起来,然后缓缓推开了寝卧的门,朱雀连忙上前搀扶着她,惊疑不定地开口:“夫人,天凉,您快去休息吧。”
杜岚浅笑了一下,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染上一抹春日才有的柔软,终于生动了起来,精致的眉眼不再死气沉沉,漂亮得让落在她身上的烛火都黯然失色。
“你说,这些年若芷跟在我身边,是不是没有过一个好的生日……我终究是亏欠她良多。”杜岚轻轻地迈步向书房走去,朱雀心慌地跟在她身后,闻言紧张地看着杜岚。
“夫人,都这么晚了,天凉,小姐可能也睡了,不会在书房的,您这么晚还去书房做甚……”朱雀心急地开口,“小姐知道您的辛苦的,她肯定不会怪您的……”
朱雀的话在杜岚推开书房的门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书房里的烛火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书房里却空无一人。
杜岚扫过书房的陈设,微微皱眉,然后快步去了另一间寝卧,推开门,冷风铺面,烛火未燃,屋里也依旧空无一人。
杜岚眼底的温柔彻底消失,向怔愣的朱雀道:“朱雀,麻烦你走一趟了,帮我向不远处的春氏药店的展柜带个话,就说,要几支新鲜的枇杷花,今天晚上就要。”
李若芷被贺京逸带到了街上。街上还有很多店铺都开着,灯火蔓延着街道一路蜿蜒,琳琅满目的商品点缀着木架,偶尔有摆地铺的商贩,都围着眉飞色舞的人。
熙熙攘攘的一条长街上灯火连绵不绝,吆喝声竞价声还有百姓的欢笑怒骂,都一点点拼凑出了京城的盛世夜色。
这是李若芷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见过的热闹喧嚣。
杜岚这些年在李府不得势,院里没什么下人,夜晚出门也没有下人能跟随,杜岚身子弱,晚上不宜出门,对于小姑娘家,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出门是极度不合时宜的。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贴近京城夜晚的烟火气,街道有糕点摊,刚出炉的小吃冒着热气上涌,香味融在风声里,这一片的风吹过已然变得温柔而舒适,带着一点暖暖的触感。
贺京逸一偏过头,就看见了身侧少女眼底映出来的街边灯火,平日里清澈似琉璃的眸子这一刻坠入星火,别有一番其它的风味。
“有没有喜欢的?”贺京逸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已经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扫过几个来回了。
他没少见过比这还要喧嚣的节日的京城的夜,说是人声鼎沸也不为过,并不觉得眼前有多稀奇,只觉得眼前少女脸颊上漫上一层粉后的神情比那些看似精细的小东西要更惹人主意。
李若芷其实很容易感到满足,这些漂亮又精致的小东西并她并不一定需要得到,只要见过就好,她不奢求,自然也不会失落。
可是今天是她的生辰。
身侧的人在湿浓的夜色,为她而来,仿佛给了她一点此时的自己可以有期待,期待能被满足的一点儿底气。
她指着不远处的投壶,抿唇看向他:“我想要那个。”
投壶的礼品架上放着很多的精美挂坠,最上面一排基本上都是琉璃制成的物件,有灯下流光四溢的耳坠,而下面几排但也有精美的刺绣香囊和漂亮的金丝团扇,而最低层几排都放着一些不太值钱但是做工还算不错的小摆件或者小挂件。
而李若芷指向的是那对琉璃的耳坠,那对琉璃耳坠可以看出来不是凡品,其中闪着蓝色的光,想必是特殊的工艺。
投壶的人数不少,很多人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和想要博得美人一笑的小少爷,但也不乏穿着普通的少年少女,周围围了一圈看客,有人为他们喝彩,为他们婉叹可惜。
摊主是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没什么明显特征,只是回答想要参与投壶的人的问话的时候透露出一口不是本地的口音,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却又这么混迹在人群中不那么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