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一袭白衣如仙,帷帽洁白胜雪。
半截如藕的腕在来人敬酒之时若隐若现。
高楼之内,鼓乐钟声不断,铺着华美地毯的堂上,胡姬眼眸如宝石,衣着大胆而热烈,她们跳着美丽的舞蹈,跟着音乐舞动着美丽丰饶的身体,叫人想起最近天启一位大才的诗——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尽管如今春风早已不在,唯有夜风徐徐。
有人到林浅跟前,笑问此舞如何,一旁人却道,“不及五月无名仙子。”
众人大笑,都言天人之姿岂可强求?
林浅不发一言,一心唯酒而动。
然而酒过三巡,她已然双颊酡红,星眼微饧,伸手唤了正与人交谈生意的含姜,出了阁中吹风。
外头圆月如盘,江风荡漾,吹入高楼更是凉爽,林浅垂眸下看,月下江水粼粼,倒映孤月,苍茫辽远。
耳畔是风铃清脆声响,林浅瞧见江上两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福至心灵:“滕王阁序?”
“豫章故郡,洪都兴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
……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磕磕绊绊地背下来,林浅自己都有点惊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叹自己记忆力超群还是中式教育牛逼。
含姜不知道,含姜只知道自己该找人把林浅背的东西抄下来编在书上了。
林浅瞧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想笑,摆手让她回席里坐好。
前世黄粱一梦啊。
林浅伸手去触碰天边那一轮圆盘似的月,一身白衣和江水一齐缓缓摆动。
可惜我不是李白,也不是王勃,此情此景,写不出诗,也写不出骈文。
她收回手,衣袖里灌满了风。
月亮呀月亮,你照亮了那么多世界,能不能照一照我的世界,我的父母,他们在我死后还好么?
我的母亲,请不要为我多流泪,请不要思念我。
月亮会将我的思念带给你吗?
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月亮吗?
不要再记得我,我将忘记,忘记自己的来处。
她痴痴望着月亮,忽然一跃而起,落到了檐角处挂着风铃的一端。
她将帷帽摘下,挂在一角,旋即飞跃而起,转瞬间就到了楼阁最高处。
楼顶,江风激荡。她张开双手,绸带与青丝齐飞,风呼起,身侧风铃响动,灵动悦耳。
月亮在她身后,将她的身形浸得遍体朦胧,翻飞涌动的裙摆好似有了自己的生命,却怎么样飞不开方寸之地。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早就回不去了。
林浅看着楼下的江水,走到檐边,一跃而下。
白衣猎猎飞舞,如一只巨大的白蝴蝶翩然飞起。
司空长风说她天生是练轻功的好苗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卡在一个瓶颈不上不下,他们不知道,林浅自己却知道。
就如练武的人到了一定境界对心境有要求一样,轻功也是一样的,心境不良,如何能有突破?
那一抹如雪的白,乘风一般,轻盈得好似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而易举地飘落了十几丈高的楼台,飘飘摇摇地掠过了波光粼粼的江面,留下一阵涟漪。
她飞掠在江面之上,几乎是踏水无痕,月光为少女溶上一层仙气般的光晕,她停落在江对岸,身后却紧跟着一道风声。
足下已被江水打湿。
“苏公子怎么有空来这里赏月?”
她回头,目光湛湛清明,唇角却已经勾起了顽皮的弧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苏家主是要与我把臂同游吗?”
江风吹面,洁白飘带没有规律地飞扬起来,如同仙子飘逸的云缎彩衣。
她的长发,她的衣裙全被刚才高处飘落而生的风打乱。
不够端庄,不够矜贵,但凌乱中却有一种灵动随性的美,如同雪山之巅生活的白狐还没来得及梳理毛发,带着一身雪粒出现在人类眼前。
月光悄然洒落,身后江水泛起鱼鳞般银白的浪,透过林隙的点点银光在她身上影影绰绰,是足以人魂悸魄动的美。
苏暮雨的胸腔之中如有重物挤压,呼吸闷重,错乱而没有规律。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已然颤粟,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而淡漠,如秋菊上的白霜。
“为什么要跳下来?”他问。
“想吹风,不可以吗?”林浅反问,盈盈秋水曈眸中眼波流转,满身月华如水波起涟般荡漾起来。
“苏家主贵人事忙,怎么有空来关照我?”
苏暮雨不着痕迹地错开了视线,他感到喉咙里微微有些滞涩,想对她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明明只是远远地站在下方,偶然瞧见楼顶的一抹白,甚至不敢确定那一抹白就是她。
可当看见那抹白色以一种决然又孤傲的姿态,从高处飞跃落下之时心口还是骤然一缩,如同被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