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檀江泛起金黄色的粼粼波光。
饶百善和吴永力站在两拨人中间,数百道目光聚集过来,他们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被目光穿透。
刘今钰从北面的人群中昂首挺胸走出来,她身后紧跟着三十多个面色灰败,眼神里隐隐闪着恨意的年轻人。
南面的人群顿时噤声,似有若无的压力让他们面色严肃。
饶百善和吴永力却觉得身上的压力忽然间减轻许多,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请两位公差见证。”
刘今钰侧头看向两人,许多远比方才还犀利的目光一起投射过去,他俩身体不禁绷直,有些失态地连续点头。
“我,大同社社长、农民联合会发起人刘今钰,及三十三名在青水荡辱骂、骚扰过吕氏族人的农联会员,向吕氏族人郑重道歉!”
刘今钰拱手道歉,后面三十三人也不情不愿、或快或慢、或认真或敷衍地拱起手来
三十四个人一起拱手的场面显得诡异又有些荒诞。
更滑稽的是对面的吕氏族人,也在两个老头的带领下拱手道歉。
要不是现场的严肃气氛,吴永力和饶百善都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出戏。
道歉环节结束,吕氏对损坏的红旗、木棚等物,对农联的伤者进行了赔偿。
几个在驱赶农联中最为积极,打伤好些人的吕氏族人也当众被施以笞刑。
农联的人远远叫好,吕氏最前面的三四十人面沉似水,被抽打背部的吕氏族人更是羞愤难当。
刘今钰像是没发觉吕氏的愤慨,在数百人面前,要求吕氏今后不得打人骂人,不得阻碍农联正常活动,更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挡族人加入农联。
两个老头垂头丧气答应下来。
他们身后三四十个吕氏的中坚族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仍愤怒不已,紧张的气氛仿佛只要一粒火星就能点燃。
好在刘今钰接下来不再针对吕氏,而是向吕氏承诺不会再出现无故骚扰吕氏族人的情形,并保证非紧急情况下,大同社和农联对非敌人不首先使用武力。
饶百善和吴永力听得有些懵。
非紧急?
非敌人?
不首先?
这些词一个比一个难以理解。
吕氏也是这般,族人们交头接耳讨论着刘今钰的保证。
但领头的老头和挨近他们的几个中年男人都没了耐心。
或许也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丢脸,见刘今钰一方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他们走得迅速,一刻都不愿久待,甚至连身后的百余族人都忘记安排。或许是觉得这些人的家就在附近,也不必他们去指挥。
刘今钰身后的农联众人基本上没人在思考刘今钰的话,一个个眉飞色舞,捧腹大笑,好似自己打了场胜仗。
饶百善和吴永力倒没心情去批判这些人得意忘形。
方才那般尴尬的场面终于挺过去,他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他们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刘今钰要让他们做这个见证。
这不是害他们吗?
他们敢打赌,肯定有不少吕氏族人记恨上他们这两个“为虎作伥”的胥吏。
天渐渐黑了,低落和茫然的吕氏族人都回了青水荡,农联众人打着火把,在卫队和保安队的指挥下欢声笑语地返回上板桥。
但成功威逼吕氏低头的刘今钰却始终一脸沉重,吴永力几次想说他和饶百善准备回城,却不敢开口。
他和饶百善耷拉着脸在上板桥吃了晚饭。好在农联的伙食确实不算差,糙米饭管饱,还能有新鲜的炒菜配饭。
他俩吃了三碗,其他人更是胡吃海塞,肚子撑得圆鼓鼓实在吃不下才罢休。
他俩身边有几个面善的,饶百善问他们,“你们每天都吃这般好么?”
一个黑脸汉子笑道,“怎可能天天吃,大同社再有钱也养不起几千张嘴巴。只有给农联干活才能吃上糙米饭。”
另外一个年纪有点大的插嘴道,“家里实在困难的,可与农联申请救济粮,不多,但保得住命。”
一个年轻人还在嚼着糙米饭,火光照在他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大同社说,只要跟到他们干下去,以后再也不会吃不饱!”
黑脸汉子和上了年纪的男人默默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时旁边一张坑坑洼洼的脸凑过来小声说道,“你们听人说了么?大同社的女社长是何仙姑下凡。”
坑脸男说的小声,但不少人都听见了,顿时引得很多人凑过来争辩刘今钰到底是不是何仙姑下凡救世的。
饶百善和吴永力对这种神神鬼鬼的话题没兴趣,悄悄离开了。
他俩商量着去找刘今钰告辞,正好看到刘今钰罗狗屎胡骥等人旁边十几个人正在用筷子往嘴里赶饭。
速度之快,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跟他们抢。
饶百善忽地停住脚步,吴永力诧异地看着他。
半晌,饶百善露出一个苦笑,贴着吴永力耳朵低声说道,“那些人,至少一半都是姓吕的!”
吴永力震惊地看过去,仔细辨别回忆,真看到两三张眼熟的脸。
当时他们站在江边跟做贼似的看着农联众人,迟迟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