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贵妃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出言提点:“这门婚约是先帝定下来的,谁若是反悔这桩婚事,就是不孝。”
晏然满不在乎道:“皇兄不愿意娶她是不孝,但若是她主动退婚,就不干皇兄的事了吧?”
淑贵妃的神色很不赞同,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说得出就做得到,但从晏绥回京之后对郡主的态度来看,她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另有隐情,并不只是简单走近这样简单。她略沉下声音,警告道:“你莫要生事,你皇兄的事情他自己会做主,他的婚姻大事难道还需要你指手画脚?他若是真不想娶,谁又能逼得了他?”
晏然觉得无趣,悻悻应了一声,将珠钗扔回了盒子里。
淑贵妃思忖片刻,再次开口道:“你若是真想帮他,不如去跟郡主走近。她毕竟在外十八年,与长公主的母女情缘并不深厚,再者我看她也是个有主意的,并非不可争取。”
晏然不屑撇嘴:“争取她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还要用她反过去对付长公主府?”
淑贵妃无奈瞟一眼自己被宠坏的女儿,耐心淡声道:“她夹在长公主府与东宫之间,与其让她为长公主所用,还不如想办法收在我们麾下。”
晏然蹙眉抱怨:“那我又怎么可能争得过她的亲生母亲?”
“为何争不过?一边是才相认数月的母亲,一边是决定她此生荣华的夫君,你怎么就没有胜算?”
淑贵妃斥过她后,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若争不过那也是你的问题。你不展现出自己的用处来,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单靠父兄的宠爱能到几时?这一次凉昭求娶的是郡主,下一次谁知会不会是公主?你的父皇兄长现在宠着你,待来日需要在你与权力之间取舍时,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哪个?”
晏绥虽不服气,但神色还是收敛许多。淑贵妃接着命令:“过几日你们去雁鸣山春猎时,你带上她。”
晏然皱起脸,很不情愿:“她又不会骑射——”
淑贵妃冷冷瞥过来一眼,她闷闷不乐应声:“是,女儿知道了。”
*
裴旖踏下桥,青霜赶紧提着灯迎了上来。
两人回到晏然宫中,沐浴后,素云上门送来方才宫宴上的那只木匣,裴旖掀开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微笑说自己明日会前去谢恩。
熄灭油灯后,帐外的安息香与月光一同缓缓渗了进来,裴旖稍觉心安,这两日的事情太多,精神松懈下来后倦意涌了上来,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然睡到巳时,盥漱裴旖后坐在铜镜前发呆,余光瞟到桌角那一沓纸,想起自己还欠着晏绥一万遍,颇为头疼。
她托着腮,心不在焉想要么干脆拖到她回府吧。他才刚回京,既要养伤,还有很多政事要忙,青梅也刚从北靖过来,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她,待他想起罚抄一事时,她就……就说自己在宫中已经抄过了,但是被公主的貂给吃了。
裴旖对自己这个借口甚是满意,正专心在脑海中编撰着细节,青霜快步走至她身边,紧张兮兮压低声音:“郡主,房上有人。”
裴旖闻言一骇,抬起眼:“你看清楚了?”
青霜用力点头,表情凝重道:“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但是武功好像不高,上去的时候声音弄得很大,坐在上面也不知道避讳人,还有说有笑聊天呢。”
裴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虚惊一场:“叫他们进来。”
青霜一愣:“啊?”
她不欲多说:“是东宫的人。”
半刻钟后,两人走进殿中,单膝向裴旖跪拜。
少女先抬起脸,笑吟吟道:“属下阿卯,奉殿下之命保护郡主,悉听郡主吩咐。”
裴旖掀眼看过去,面前的人正是那天在房梁上向她丢人皮的那个姑娘。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她仍旧有些反胃,抿唇点点头,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少年的面容清秀,年纪不大,身量也很清瘦,与身旁的少女差不很多,性情看起来很是寡言,开口时也果然如此:“属下阿巳,见过郡主。”
裴旖点头,简单交代几句后,想了想,问他们:“你们两个都擅长什么?”
当时晏绥拿来那些东西让她挑选时,她猜测短箭应该是代表暗器一类,但手帕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想出,只推测着大概是位女暗卫,跟在她身边行事会更方便些。
少女听见她的问题后顿时两眼放光,笑眯眯脆声回道:“剥皮、挑筋、拆骨、放血、碎尸,郡主若有什么仇人放心交给我们就是了,我们准保给他拆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下到地狱也投不成胎!”
阿巳在一旁面无表情点头,显得眼前的荒诞画面更荒诞了。
青霜听得瞠目结舌,暗暗往后退了半步,躲到裴旖身后。裴旖勉强扯了扯唇角,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那个,那条手帕是谁的?”
阿卯指指身旁的少年:“他,他有洁癖。”
原来是这个意思。
裴旖若有所思:“那短箭的意思是?”
阿卯微笑眨了眨眼:“我使长刀。”
裴旖:“…………”
她就知道,和晏绥相关的一切东西都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去推断。亏得她当初还千挑万选,最后竟然在十二个人里挑中了这么一对儿卧龙凤雏。
两人离开之后,青霜悄悄往头顶看一眼,越想越觉得后怕,小声问:“郡主,这两个人以后每日都要跟着我们吗?”
裴旖嗯了一声:“暂时是。”
青霜踌躇问出心中担忧:“他们……真的能用吗?”
她是听说过这种暗卫的,京城中有些有权有势的人家会去专门挑些适合习武的孩子培养成暗卫。他们的训练过程极其苛刻残忍,为了活下去不仅要互相残杀,还会被跟野兽关在一起搏命,能坚持到最后的人早都失了人性,活着就是为了杀人脑子里也只有杀人,万一这两个人哪天突然凶性大发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裴旖垂眼从木匣里拿出珠钗,淡定反问:“为何不能?”
昨晚她向晏绥索要暗卫,一来是为了给自己寻求保护,有东宫的暗卫在,她至少不会被人不明不白暗杀。
二来是主动给他一个监视她的途径,有他的人在她身边,也方便他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与他人联合起来算计他——这应该也是晏绥会同意借暗卫给她的真正原因。
青霜欲言又止接过珠钗,为她插进发髻里,很快也想通了,反正郡主早晚要嫁进东宫,怎么也避不开殿下手底下的这些人。更何况这段时间郡主几次被行刺,本来就很危险,与其瞻前顾后,还不如先用起来。
早膳之后,裴旖到贵妃宫中谢恩,碰巧苏黎盈也在。
对方向她行一礼,她叫了一声苏姐姐,气氛中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裴旖从来没有将对方当成过情敌,但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苏黎盈从小养在晏家,自然与贵妃很是亲近,两人聊的也都是从前在北靖时的旧事,裴旖坐在一旁安静喝了半天的茶,最后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迎面碰见了顾祈安,裴旖停下来,两人无声相视一眼,她出声询问:“小皇子怎么样了?”
顾祈安答话:“小皇子已无大碍,只是身上的红疹还需要些时日方能彻底消下去。微臣方才过去是给五公主送药。”
裴旖有些意外:“五公主怎么了?”
他低声道:“昨夜小皇子出了这样的事,丽妃娘娘大怒,公主被罚跪,腿上伤得厉害。”
裴旖听言暗暗咂舌,但见面前人神色寻常,仿佛这样的事已是常态,想来有丽妃这样掐尖儿好胜又重男轻女的母妃,晏灵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与顾祈安分开后,青霜不解问道:“郡主,方才贵妃与苏姑娘正好说起从前太子在北靖时的事情,你为何不留下来听一听呢?”
裴旖望着前面的路,面色冷淡:“北靖之事,与我何干。”
知晓晏家北靖那些旧事对于她眼下要做的事情毫无帮助,何况她们二人聊得兴致正高,她一个外人在旁边也插不进话,何必干坐在那里浪费时间陪笑呢。
青霜误以为她是因为被冷落而不悦,压低声音宽慰道:“苏姑娘久不来京城一次,许是与娘娘叙起旧来一时兴起疏忽郡主了,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裴旖心知她误会了,但也不想多解释,只道:“与苏姑娘无关。”
青霜暗暗思索着,不是因为苏姑娘,那就是因为太子了?
她默默瞟着身旁人的脸色,犹豫半晌,小声劝解道:“太子殿下虽与苏姑娘青梅竹马,但也只是兄妹之情而已。昨晚殿下虽说是为了给苏姑娘接风才出面的,但想来也只是不希望她与公主两人因为打赌在宫宴上闹起来罢了。”
裴旖听言,脚步微微缓了缓。
怪不得昨日女官说他要养伤无法参加公主的生辰宴,可他最后来是来了。原来他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来旁观她的毒药解得如何,而是来给他的青梅接风的。
见她沉默不语,青霜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继续自顾自道:“苏姑娘两三年才来京城一次,即使与殿下有儿时的情分也早就淡了,郡主无需太介怀。”
裴旖敷衍嗯了一声,踏进殿中。
她坐在桌案前拿起翻开一半的书,余光瞥到角落那沓白纸似乎与她离开之前的不太一样了。
她疑心侧眸,另一只手覆在纸上翻了翻,少顷之后,面色蓦然一变,回头看向青霜:“我昨日写的那几张手稿呢?”
青霜摇摇头,见她神情紧张,也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帮她翻找:“奴婢没有看到,是不是夹进哪本书里了?”
裴旖脸色凝重,找遍了桌案上下也不见踪迹,青霜想了想又道:“方才出门前奴婢打扫过桌下,会不会是早上开窗时被风吹下来了?”
裴旖手掌撑在桌沿上,沉眸想,若是被当成废纸扔掉倒也好了,万一那几张纸被旁人看见——
她紧张深吸口气,当机立断回身命令青霜:“收拾东西,我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