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没打算理会他,从容不迫地观赏窗外枯枝虬曲光秃,雪景洋洋洒洒。
神识寄附在它身上、旁观看戏的段听祁也听出点微妙的违和感,这两位疑似关系不和呀!
什么叫,“还没见我,就先讨厌上了。”
什么叫,“他就不怕冤枉好人吗?”
啧啧,怎么一股指桑骂槐的味道。
“那些人不是我下手害死的,你应该比我明白,毕竟你知道的东西比我多得多。”
“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将来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枉死鬼,对吧?”
“我从前觉得你是哪位不入世的仙师,现在却不这么想了,死了这么多人,神佛也该动容吧,可你却无动于衷。”
“你这作派……实在让人好奇,你真的会对谁慈悲与怀吗?”
“还不说话,那我讲点你有兴致的!”
段听祁正欲洗耳恭听,裴弃巫蓦然俯下身来与黑猫对视,恍地一下撞进他眼底,段听祁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裴弃巫浅淡轻笑,好整以暇注视着黑猫,声音又轻又柔,“还有另一个我,对吧?”
不管段听祁内心如何惊涛骇浪,裴弃巫又把话接下去。
“总共是两个,他受苦,我被牵连,你见过他,在床褥旁点火烧炭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
裴弃巫温润眼皮一垂,似笑非笑,“他是起不来吗,怎么难为你一只猫给他生火。”
抚猫的手微顿,“呀,毛都炸了,好难得,你这般惊讶,我是不是不该知道这些。”
他又旧事重提,面上平静无澜,甚至有些冷淡,“我从来没想过诈你,你不信我真让人难过。”
……
没等段听祁理清现状,他的神识猛地被一股不知名力量生生拽出去,好像刚被墙撞过,意识陡然模糊。
头昏脑胀间,檀香馥郁浓烈,昏黄烛光照映下,段听祁看见自己的手正按在一幅画上。
画上血迹斑斑,墨渍掺杂血渍黏附在掌心的感觉异常怪异。
段听祁正欲收回手擦拭,才发觉自己另一只手上提着盏熟悉的红纱灯。
他又变成谁了,李淮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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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二回熟,段听祁已然处变不惊。
他一口吊在嗓子眼里的气还没喘上来,遽然瞥见裴弃巫胶凝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隐隐发觉自己这次又忘了些什么,可一时间没察觉出异常来。
仿佛那些能让他清醒的记忆片段被抽丝剥茧地掩埋住,赶鸭子上架地想让他顺其自然,照着给定的角色剧本走。
打了三次照面,再猜不到是谁做的手脚,段听祁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白痴。
可他不明白裴弃巫大费周章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用那支梅花把他拉入幻境,再放血绘符把他神识拘到一幅画中,现在居然又放他出来了,还把他变成李淮初。
这般煞费苦心,总不能是陪他过家家吧!
思及此,段听祁唇角微抿,见招拆招地撩起眼皮回望。
裴弃巫眉眼舒淡温润,眼珠颜色偏浅,琉璃般澄澈,此时凝神静气地注视段听祁,眸色轻柔如水,容易让人心生错觉,仿佛他眼中只有一人。
僻静小院内,月白风清,枝叶扶疏。
这厢书房,秾色女子手提纱灯懒散倚坐在梨木案上,“她”正对面的青年神色冷清,俯视女子时悠哉闲散,气定神闲般游刃有余。
好一幅才子佳人图景,只是半点旖旎也无。
清寂幽微里,窗外鸟雀骤然惊飞。
仆从们追在二小姐身后奔忙,二小姐适才从茶楼里回来了,这李府又热闹沸腾起来。
女声咿咿呀呀的戏腔萧索,远远从小径上传过来,戏词断断续续,唱的是二小姐今日新学的《狸猫换太子》。
“想当初做此事你曾不想,现如今为什么痛哭一场。①”
“有什么衷肠话但讲无妨,想必是在家中娇生惯养。为儿女,为儿女一定是思念爹娘。莫不是情思动,把夫君盼望,年岁小,年岁小想此事态不应当。这件事到叫我难猜难想。”②
“一桩桩,一件件,一桩一件,一件一桩,桩桩件件、件件桩桩,谁忠谁奸,谁是谁非,细说端详,那才得两无妨!”③
……
倏尔裴弃巫微垂下眼帘,捏着小指,声音淡得像明月清霜。
语气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不知是对谁说。
“你身上有秘密。”
“在云中城,在不夜天,在皇宫,也在纸人,还在我一位故友身上。”
“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