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声清入耳,段听祁托着酒盏穿过繁复廊道,在拐角处被个酒意醺然的醉鬼拦住去路。
凭栏处几位酒客见状调笑,“还痴心妄想呢,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位的初夜怎么想都是献给……”他们突然又不说了。
段听祁听得云里雾里的,倒是那醉鬼一下子酒醒识趣让开了。
段听祁转而要走,又一只手拉住他衣袖阻拦,是原先屋内那位侍女,她一路疾步跑将过来,身形凑近贴在段听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段听祁狐疑不解望着她,“不去那里送酒了?换地方了?”
侍女频频点头,眼泪盈满脸庞,像是喜极而泣。
……
段听祁悄声跟在队伍行列的最后,穿绸裹缎的华美女子轻叩简致绘梅纸门示意,吹箫扬琴的乐师陪侍们低眉垂眼鱼贯而入,他混在其间滥竽充数。
瞥见段听祁时女子神色复杂,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草草留了句,“好生伺候着。”
灯烛羸弱,丝竹萦萦。待到他进屋时四下满座面色恓惶,噤若寒蝉不敢言。
上座之人浑然不觉气氛怪异,紫檀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瓷瓶,斜插了几支梅花,他从中挑出一支裁剪,衣袂堆叠如雪,视线姽婳遥遥落在段听祁身上,安之若素一字一句,“斟酒。”
裴弃巫?
相视之下段听祁极快移开了眼,霎时间他思绪错综如湍流落叶,无法自控脱节翻涌。
回想起方才那些熟悉细节和陌生痕迹,他不禁大胆猜想,他回不夜天了?回到过去那个原主经历的、弥天大火之前、未经修缮的不夜天?
见他呆愣箍在原地不动,裴弃巫复又慢条斯理出言提醒,“过来。”
直至陪侍斟酒时段听祁还是有种不真切的荒谬感,好比黄粱一梦般虚无飘渺。
他尚在神游间,酒液琼浆已倾满溢出桌案,堪堪回神时细腻纤弱手腕便被攥住了,他不明所以望向裴弃巫,裴弃巫只顺势一带,段听祁便脚下不稳向他贴近俯身,鼻翼呼吸间檀香满盈。
裴弃巫抬手解开他头上那条胡乱缠在发间的青色绸带,段听祁挽发的技艺属实有些不伦不类,他本就不擅长打理长发,能将绸带缠好已算勉强。
裴弃巫旁若无人绾起段听祁垂落散乱的青丝,一只手执起案台上那支拾掇好的梅花,将它当成簪子,缓缓推入发间。
那支梅花好似渍到了酒,清幽娴淡的梅香中掺杂一缕异香,本就不甚清醒的段听祁愈加心神不宁。
裴弃巫又开口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如雾在山林,“好了。”
斟满酒后裴弃巫却没喝,紫檀案上另备有一套茶具,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掀动茶盏,堂下众人更显如坐针毡。
他本不欲多言,只是又顾念到什么,掐头去尾提了几句,段听祁听得稀里糊涂。
“诸位难得相聚一堂,连带着云中城下水,也倒是个好算计。”
“只是俗尘渺渺,天意茫茫,这般举棋不定,可要我送诸位一程。”
“呀,诸位先别急着跪呀,我说送,岂能是送诸位往生?”
裴弃巫随口道来的话像把将掩未掩的一柄刀拔出鞘,杀机纵横浓郁至极反而内敛云淡风轻。
他没再管底下人什么反应,他本来就无甚留意这些,他现在潜心贯注抵死谩生只在意一件事。
段听祁怎会在此?还以这副模样姿容?
段听祁呼吸一滞,藏在广袖下的指骨攥得死紧。
他整个人被拉着匍匐在裴弃巫膝侧,裴弃巫惯来素爱在外人前披上温润脱尘面皮,洁身自好拒人千里如远黛眉山,此刻瘦削纤长指节默不作声挑起段听祁下颌,安静凝视眸子如秋水寒星,试图在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
可惜无果,并非寻常易容,甚至于没有易容痕迹。
这就愈加怪异了。
炭火炉子上煨茶的壶子烧开了,壶中水咕咕作响,正如裴弃巫手上动作愈演愈烈,他指尖冰冷莹润,暧昧摩擦过唇接连往下停滞在段听祁凸起喉结处起伏,眉眼被暖烛灯火渡上层靡艳,眼睫垂落看不清任何情绪,恰逢紫砂铭壶四溢水汽雾化呈白弥散,他身上又添了些许朦胧。
裴弃巫心知肚明地询问一个不着边的问题,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眸中有光却是倒打一耙,“这位姑娘,谁送你来与我亲近的,怎的这般不设防?”
段听祁错愕地怔住了,姑娘?